第20頁 文 / 劉芝妏
挫敗的一聲喟然,薄傲沒再多說什麼,走下古橋,漫不經心地擇了右邊的小巷走去,小港沿著亞諾河圍向前延展。他慢慢走著,端詳的視線以始終離不開虹袂的臉龐,彷彿要將六年來在腦海中繪製的影像一點一滴的補齊,而她呢,左顧右盼,什麼都瞧上一眼,就偏不願往他的方向瞧去。
十字路口,一群日本觀光客三三兩兩橫越馬路,幾雙狹細的眼眸好奇地探了沉默的他們一眼,吱吱喳喳,又逕自追趕向前。
他們的隊伍止住了薄傲的腳步,身子微移,他擋在虹袂身前,烏黑深邃的眼眸密密佈滿痛苦,黯沉滄桑的面容覆上一層教人不捨的陰鬱,兩手插進褲袋,緊緊而用力地掐著大腿,「回家吧。」
「家?」一臉冷然,虹袂望著他,嘴角微揚,勾出了細細的悵然,「你該知道,早在好多年以前,我就已經沒有了家。」
「袂袂,你要公平一點,我們不是你的家人嗎?」薄傲不是滋味的道,她的絕情教人惱火。
「是,我一直當你們是我的家人。」至今,她的心裡依然是這麼認為的,只是……當時的抉擇,她毅然挑了孤獨離去這一條,這一切,全都是因為她覺得對大家而言,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
「為什麼不回家?你知道你失蹤後,爸他們有多傷心?媽媽還好幾次住院休養、補體力,你知道嗎?你知道這些年我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嗎?」
迅速別開臉,眼眶懸著淚水,虹袂不敢直視那雙迫人的黑眸,為什麼不知道?這些她當然知道,而且,心中的愧疚無可言喻,常常,夜深人靜時,她會跪在窗邊祈求老天爺替她多關愛遠方的家人,因為她不孝,竟讓年長又慈愛的爸媽因她而傷心。
「我相信這幾年,你也很想他們。」情難自禁,他朝她逼進一步,「袂袂,跟我回去。」
「不!」
「我不懂你究竟在抗拒什麼,家永遠等著你……」
「為什麼執意要我回去?」摒退傷感,瞧著他,她一臉嘲弄,「怎麼,想認命的娶我了?」
「你……你知道?」薄傲大驚失色,一直以為,那只不過是爸媽心中留有過的主意,除了他外,再無人知悉才是。「我的知道讓你很意外?」
「的確。」不掩不避,他坦然的面對她的冷漠,「不過,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重要的是,你又重新回到我的生命了。」
「那又如何?」
「這代表,老天爺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大手搭上虹袂的肩,他將她輕輕地往胸前攏靠,「能夠將你贏回我身邊的機會。」
「回到你身邊?」她愣住了,不是回到家人身邊,是……回到他身邊?
「失去了你,才徹底的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六年來的每一天,我都後悔著沒有及時讓你知道你對我的重要性。」「我……對你有多重要?」虹袂游絲般的聲音膽怯的追索答案。
「超越我的生命。」
「因為我是你最疼的小妹妹?」
「小妹妹?喔,還懵懂不解事時,的確是拿你當妹妹般對待,可是,記不記得我們坐在海堤上仰望流星的那一晚?」想到她慵懶卻總愛賴在他身上的感覺,他的眼光更柔了,「就在那在晚上,我的感情開始起了變化。」
多麼溫柔的凝視,天哪,別讓他用這麼熱的眼神望著她,別讓他用這麼魅惑神魂的低沉嗓音縈繞她的理智,老天爺,筣究竟知不知道?這麼下去,她會沒有絲毫防禦能力的。
在他還是大哥的身份時,她就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愛戀了,如今,他明刀明槍的撂下話兒,從現在開始,他跟她,是男人跟女人的關係……
低喟一聲,虹袂輕潤了潤乾涸的唇瓣,「你知道嗎?這不是好主意?」
「不是好主意?跟我回家,還是我們倆之間的事?」
「都是。」嘲弄地輕笑出聲,她望著薄傲,眼底沒有半絲笑意,有的,只是傷痛。
「我已經不財是以前的我了,而且,我們之間畢竟從來不曾有過任何事。」
「你想否認?」
「我何必否認呢?我們之間有什麼事是在我記憶中所遺忘的?」
「噓。」食指輕點住她的唇,他炯亮的目光灼灼的燃燒著她的堅持,「別再爭論有沒有,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何必緊記不放?最重要的,是現在、是眼前、是往後的每一天,終於找到了你,我絕不會再讓你逃開。」
虹袂無法說出隻字片語,胸口沉積了多年的痛楚,卻在此刻一點一滴的融成原諒,鼻心酸澀難耐,她好想哭,儘管時光匆匆,但至今才深深瞭解,對他的愛戀竟始終不曾消褪半分,尤其在他用這麼柔、這麼深情的語氣揭露他的決心之際,她的抗拒會更顯艱難的呀。
「曾經,我犯了一次的錯誤,那一晚,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在台北街頭孤立無援的,所以,我絕不允許自己再犯第二次錯誤。」
「別庸人自擾了,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關你的事,你又何必將愧疚往自己身上攬?」
「你是這麼想的?」不待她回答,薄傲漢了聲,「罷了,時間會證明一切的,這次,我會讓你清楚的知道,我要的是你,只有你,而且既然找到了你,說什麼我都會緊守在你身邊,你休想再甩開我了。」
六年,好漫長,好難挨的六年,就像是在地球上消失了般,任憑他用盡各種方法也尋找不著她半絲消息,但相思綿綿的兩千多個日子他都挨過了呀,又怎怕再挨個幾年呢?更何況,他終究是等到了她的出現了。
「守著我?」虹袂眨了眨眼,卻不經心地將濕濡染上捲翹的睫毛,該死,她的心竟有些動搖了。
「對,守著你,寸步不離,相信我,我會讓你再一次愛上我的。」他很肯定地說,這些年來,人海茫茫中徒然無功的逡巡已練就了他超人一等的毅力。
「我……」
「只要你別再企圖逃開。」薄傲的話輕輕在她耳畔響起。
靜靜地仰望著他的逼近,虹袂無言以對,經過了這許多年,原以為不再有任何波濤侵襲她平靜的生活,原以為該就這麼終老一生的命運,怎料得到,他卻這麼突如其來的出來在她的生命中,揭開了她極力想遺忘的記憶。
「為什麼你還來打擾我的生活?」她無奈地道,離開了台灣,所圖的,不就是平平靜靜地走完往後的路嗎?
「因為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允拒絕,薄傲強悍地將她掙扎的身子困定在懷中,滿足的逸著輕喟。掙不開他,虹袂在他懷中垂下肩頭,放任自己將疲憊的身心全倚向蘊滿勁道與溫暖的他。
「我是嗎?」她低喃。
「你注定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所以,別想逃,天涯海角,我終究會找到你的。」沙啞輕柔,他的聲音堅決得教人禁不住的就是想相信他。
聲聲規律的心跳鼓噪著耳膜,熱呼呼的體溫直透過衣料暖著她冷顫的身子,心裡有個聲音再再提醒,快些推開他,可偏不爭氣的身子卻妄顧意願的往他懷中更深、更緊地貼近。
該死,她想逃了,生平第二次,虹袂又有了逃避的衝動,可是這回,她能逃向哪裡?何處是她安定終身的地方?
???
很晚、很晚,楊崇郁都等不到心都被嫉妒燒成灰,才聽到樓梯間輕輕響起腳步聲,她終於捨得回來了。
杵在門,耳朵緊壓著門板,算準了虹袂經過的時間,她猛地拉開門,「你怎麼現在才回來?」
「啊!」虹袂嚇了一跳,「你還沒睡?」
楊崇郁瞪著她,暈黃的燈光猶未能掩飾她紅胂及泛著淚水的眼,胸口一緊,臉色更黑了,「他又欺負你了?」
「沒有。」
「這段時間,你們都在哪裡?」
「外面。」
「外面哪裡?」楊崇郁不想告訴虹袂,她在市區兜了好幾遍,卻沒見著他們的人影,心中又急又擔心。
「唉!」一聲歎,虹袂沒什麼精力對抗她的逼哄。
其實,她已經回來有一、兩個小時了,只是不想進屋,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門廊前的籐制椅上,緩緩遙著、慢慢想著,卻怎麼也都理不出頭緒,腦袋一片混沌。
而他,一直沒走,隔著一段距離,倚著車窗,陪著失神茫然的她。
他為什麼要表現得這麼深情款款?六年了,她都快將自己的感情隱藏妥善了。為何他偏選這個時侯出來攪亂她的心情?
「你們到底都跑到哪裡去了?」
「我累了。」
「小袂……」
「阿郁,我好累。」俯著臉,虹袂小小的肩頭彷彿負荷不了太重的擔子似的低垂著。
「你……」
「我回房了。」
目送她關上房門,不死心,楊崇郁踮著腳尖貼上門板,豎起長長的耳朵,聽著裡頭的聲響,起初,靜靜的一片沉寂,似乎小袂真的一進房就躺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