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劉芝妏
「誤會?」林佩玲驀地掉過頭去衝著葉奎宏扯開嗓門,「你看,我沒估錯吧!就算隔了這麼多年沒聯絡,只要一見了面,這兩個小傢伙還是會像以前那樣吵吵鬧鬧的。」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提這些五四三的,現下先趕緊找到那個傻丫頭才是呀!」葉奎宏實在很想將老太婆的腦子給搖醒一些,想發表感言也得看場合呀!
「對呀,那丫頭會跑到哪裡去了?」說著,林佩玲回過身,走向電話。
「你要做什麼?」葉奎宏跟在她身後問。
「找丫頭呀,問問看她有沒有先到小美還是小儀家去窩幾天哪。」林佩玲睨了畢天裘一眼。「我看哪,敢情這丫頭又跟小時候鬧彆扭一樣,先藏起來個幾天,才會重出江湖……」
神色凝重的聽著林佩玲的嘀嘀咕咕,畢天裘頹然地跌坐在沙發上,喪氣又憂忡的臉孔埋進自己微顫的雙手中,一聲似泣似吟的輕歎息指縫中溢了出來。
天黑黑、夜沉沉,螢火蟲兒行藏。
一燈如豆的客廳裡,冷氣森飄得令人有股發毛的凜顫,空蕩蕩的偌大空間裡,惟有畢天裘孤單的身影斜倚在沙發上,煩愁難眠。
說服同樣是憂心忡忡的葉奎宏夫婦先回房去打個盹,畢天裘自己在客廳等著消息、等著她。佔滿他心思的除了擔心還是擔心。
同學那兒,沒有;朋友那兒,沒有;親戚那兒,也沒有,老天,她到底是跑到哪裡去了?畢天裘真的是徹徹底底的束手無策了。
細微的金屬碰撞聲,及隨後而至的開門及低咒聲,將陷入沉思中的畢天裘給震醒,自沙發上一躍而起,他屏著氣息,僵直的眼眸直瞪著那扇大門瞧。
只見大門緩緩地被推了開來,慢慢地、慢慢地,然後像是被人給踢了一腳的整個開啟,一個小行李箱被人自外頭扔了進來。
「我——回——來了。」葉紅鶴人還沒進入客廳,就先聽到這個中氣不足的疲憊宣言。
紅——鶴!!畢天裘差點沒被突然而至的驚喜給懾暈了過去,酸酸痛痛的感覺驀然被熱暖暖的狂喜給驅散。
像是經歷了千里、萬里的痛苦跋涉,身影終於越過門檻的葉紅鶴腳才抬起來,就被自己先前隨手扔在一旁的行李給絆了一下,朝前踉蹌了幾步,沒站穩,整個人、整張臉朝地板趴下去。
「老天!」又驚又疼地衝上去扶起她,看著她虛脫的神情,畢天裘簡直想乾脆宰了她算了,瞧瞧,她把自己搞什麼鬼樣子!
「你究竟是跑到哪裡去了?」粗暴地攫住她的雙臂,畢天裘先是猛烈地搖晃著她的身子,然後狠狠、緊緊地擁進懷裡,像是要將她給揉進自己的胸前、心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擔心什麼?」無聲地重複著這句話,葉紅鶴壓根就沒搞清楚自己在跟誰說話。這趟飛行及之後的不幸盲行耗掉了她全身的力氣,她實在是又累又倦,眼皮早就已經宣告棄守的疊在一起了。
氣呼呼地衝到機場時,她壓根就將自己會暈機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尤其是幾乎立即的,航空公司的櫃檯小姐笑臉迎人的遞了張補位的機票到她眼前時,她還感歎著今天真的是自己的幸運日呢!直到上了機,飛機滑行到跑道預備起飛,而擴音器裡傳來空服員柔美的嗓音,她才徹徹底底地領悟到一點——
這下子,事情可大條了。
果不其然,這回在身邊全沒個伴的孤單下,她痛苦萬分、差點沒鬧跳機事件的熬過了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當飛機終於降落在中正機場的跑道上時,她睜開眼,頭像是全世界的星星都到她腦袋上方聚會似的抽痛著。拖著愁慘兮兮的臭皮囊,踩著無重力的遲緩漫步下機、出境,然後提著行李茫然跟著前頭的一小群人潮走。
他們走,她也走;他們轉彎,她也轉彎;他們上車,她也上車。
渾渾沌沌地跟著他們坐上了一輛國光號,一上車,她就如釋重負的癱下了自己的身子,雙眼一閉,暈睡得不省人事。
當司機先生把睡死在最後一排的她給叫起時,她才知道,自己人已經到了台中。欲哭無淚地提著行李下了車,半個小時後,她辛辛苦苦地擠上了北上的火車。回到台北時,天都已經黑透了。
一跨進家門,卸下了心裡頭的疲憊與孤倦,葉紅鶴哪顧得了自己是癱在誰的懷裡,反正,到家了,眼一閉,她就著那座溫暖又舒適的胸膛,開始規律的進入昏睡狀態。
「……以後你敢再半句話都不說的就跑去藏起來的話,我一定揍得你好幾天不能見人,聽到沒?」畢天裘惡聲惡氣的訓話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輕喘了口氣,他等著聽葉紅鶴的回答。奇怪……
「你別以為不出聲就可以逃掉處罰,這次我把我們大家全都給嚇壞了,我們還以為……什麼?」他突兀地停住嘴,狠狠地瞪向發聲的地方。兩張佈滿笑意的老臉直盯著他瞧,葉奎宏還用他的大嗓門很好心的告訴他:「裘裘,恐怕那丫頭暫時還不能回答你的話。」
「什麼?」畢天裘的腦子一時還沒有回過神來。
「那丫頭早已經睡死了,你剛剛說的那些威脅,恐怕都沒有進到她的耳朵裡。」林佩玲嘻嘻的竊笑著。「你還是先抱她回房,等她睡醒後再繼續罵吧!」
這……低頭望著倚貼在自己懷中的蒼白臉蛋,畢天裘的表情由氣憤無奈漸漸緩成了溫柔的輕歎。
真是的,他還煞有其事的在訓示著她呢,怎知闖禍的人早就已經不知道睡到哪座天堂的神殿去了。
輕搖著頭,畢天裘彎身攔腰將睡美人抱起,走向睡美人的閨房。罷了,就先讓她好好的睡上一覺吧!
???
眼未睜,一聲舒暢又慵懶的輕歎就自葉紅鶴的口中飄了出來。
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柔軟又帶著熟悉氣味的枕頭裡,依然饜眠的她沉浸在其中,然後才慢慢地想到……這海藍色的牆壁、米老鼠的吊飾,還有那盞圓錐形的立燈……
猛地坐起身,她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在房間裡來回巡視了有三分鐘之久。
她回到家裡來了,真的回到家了!
「我回家了。」怔怔地,葉紅鶴輕嘀地告訴著自己這個事實。
「丫頭,你要醒了沒有?」光聽這個大嗓門,就知道敲門的人除了她老爸外,絕無第二個人。「別睡了,快點起床了,你媽煮了一桌子的菜,都是你喜歡吃的喲。」
她回到可愛的台灣、可愛的家,然後老媽煮了一桌子的菜,忍不住的,感動又感傷的淚水倏地將眼於泡在其中。
真的回到家裡來了,這豈不是代表,她也真的離開了裘裘嗎?
一想到這個讓她又想又氣的名字,飢餓瞬間轉變成想念,很深、很深地想念。不知道他發現自己偷偷離開洛杉磯後,會怎麼樣?鬆了一口氣?還是氣得想揍人?
弓起腳,將下頷撐在膝蓋上,葉紅鶴又想得出神了。
「丫頭。」咚、咚、咚,這次,外頭的人鐵定是用拳頭去擂著門板。「你到底是醒了沒有?說出去會笑死人,哪有人家小姐睡了一整天還沒睡夠的?快點出來,菜都要涼了,待會兒那個老太婆又要在那裡冪冪鬗F。」葉奎宏的耐性差不多快告罄了。
看著滿桌子的好菜,卻碰都不能碰,這種感覺會讓人發瘋的。
葉奎宏的話拉回了葉紅鶴的失魂落魄。唏吁了聲,她向床沿移動,也懶得換睡衣……睡衣?她疑惑地望了眼鏡子裡的倒影,她不是已經累得暈頭轉向了嗎?怎麼還有精力替自己換上睡衣呢?
輕顰著眉峰,她再望了眼自己的睡衣,然後決定不去追究。反正,不是老媽,就是老爸,給他們多看一些肉又不會吃虧。
抓了抓有些凌亂的頭髮,她打開房間,伸懶腰的同時順便打了個特級誇張的大哈欠。「媽,你有做咕蝳蛂K…咦……你……你怎……在……這裡?」因為太驚訝了,她說到後頭都結巴了起來。
這陰魂不散的傢伙,她才剛想起他,而且是很嚴重地想念著他,他就出現在這個屋子裡!
端坐在餐桌前跟葉奎宏愉快聊著天的畢天裘一看見她便站了起來,拉開他身旁的椅子。「請坐。」風度翩翩的他,笑得讓她情不自禁地差點也彎起唇回他一個笑了。
但葉紅鶴機警地打住了自己的屈服,可是偷窺的視線卻是不住的往他身上、臉上掃視著。
見鬼的,他怎麼會在家裡出現呢?
偷偷摸摸,葉紅鶴又瞄了他一眼,心中感慨著,裘裘在洛杉磯時就已經夠電人了,怎麼此刻出現在她家的他更是蓄電量十足呢?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在睡夢中思念過度,以至於將他的形影給美化了吧?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脫口就問。
「吃飯呀。」輕描淡寫地說著,畢天裘趁她閃神之際猛然伸手,將她拉到身邊坐下。「餓了吧?葉嬸煮了好多我們喜歡吃的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