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劉芝妏
「怎麼心情又不好了?」輕瞥了眼,見她板著張臉,石黑疆介仍是一派泰然,最大的反應也只是聳聳肩。
「還不是你弟弟。」
「公敬?」沒驚沒愣,石黑疆介像是早心知肚明,「他進來了?」
「就是沒有,所以才讓人火大。」
「他的性子是過於率直了。」
「呵呵,您老人家講話一直都這麼客氣嗎?」她乾笑了聲,過於率直?對弟弟的暴力傾向,他也未免太輕描淡寫了點。
「別氣了,他遲早會想通的。」坐在床畔,石黑疆介示意她微揚起臉,「換樂了,今天傷口還會抽痛嗎?」
「不是叫你別雞婆嗎?」她心情煩躁,明知道不眩還怒他人,忍不住就是想給他臉色看,「我不換。」
「不換藥,會留疤的。」他淡然道。
太陽下山後,忙完了林家展傳真過來的工作,他總會出現在她房裡,替她額頭那縫了十幾針的傷口換藥。
「免!」
「彆拗了。」扳回她別開的臉,他微慍,「女孩子臉上留疤怎麼行。」
他順著她,她氣焰萌生;他發火,她反而氣弱,噘著嘴,瞪著他的眼裡有著委屈與責難,「你昨天幫我上的藥讓我痛了一整個晚上。」
「你說過了。」他提醒道,而且,不止一遍。
「所以?」
「今天醫生換了另一種藥膏。」對於她眼底隱隱的哀求,石黑疆介不為所動。
就是因為昨天見她上了藥,瘦巴巴的臉蛋竟縮成一團,也縮得他心情不展了一整晚,今兒個,他特地抽空跑了趟醫院,情商醫生試試別款藥膏。
「新的藥膏?」蔡含文很懷疑。
點點頭,他示意她的腦袋湊過來。
忙不迭地搖著手,她反而將上半身退得更開,「我想,還是別試了。」無事獻慇勤的,誰知道會不會有鬼呀!說不定是因為懷恨她這次索費太高,故意又拿些什麼東西來加重她的痛苦,以前,連擦雙氧水或碘酒都沒這麼痛過。
「你真不在乎額頭上會多了道疤?」
眉、眼、唇角全住下撇,瞥了他半晌,蔡含文認分地歎了聲,將臉蛋湊到他身前,她在乎自己會因為那道疤而破相,會不會變成醜八怪倒是其次,因破相而破財,那可就是件不妙的大事了。
滿意地釋開微顰的眉宰,石黑疆介自盒子裡挖了一小位淺紅色的藥膏,小心仔細地塗在那塊弧形的傷疤上。
「嘖!」猛抽了口氣,全身倏繃的她下意識地舉起手,用力推開他。
冷不防地被她這麼一堆,石黑疆介整個人往後仰,連人帶椅的跌在地板上,若非他及時以肘制住身子,下一個因腦震盪躺在床上的人就是他了。
「對……對不……起……」蔡含文一時慌得連話都說得結巴,「可、可……可是……好……痛……」
「比昨天還痛?」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他沒急著檢視自己肘間的擦傷,一雙灼灼的黑眸緊盯著她。
她摸著良心想了幾秒,「呃……好像沒有。」那這下子慘了!
雖然他的聲音仍是輕緩柔和,但他的表情顯示出來的全不是那麼回事,她看得出來,因為石黑疆介一點也沒打算隱瞞他的怒氣。
「你故意的?」
「我不是。」驀然揚聲抗議,蔡含文連眼眶都紅了起來,過份,他怎麼可以這樣冤枉她!
「那好,你要怎樣賠償我?」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腦門一凝,蔡含文憋著氣,瞪視著他,「你休想將錢給要回去。」
「可以,你留著你的錢。」微咬牙,石黑疆介透了些兇惡在臉上,「可是,你將臉湊過來,現在。」明擺著,就算是惱怒她的暴力舉止,他仍打算完成上藥的手續。
「我不要!」蔡含文的拒絕態度相當明確。
「錢、上藥?你自己挑一樣。」她的弱點為何,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你……」過份,他竟敢這樣要脅她,「我不會還你錢,我也不想再擦藥,要不,乾脆這樣好了,我再給你踹一腳?」她突發奇想地建議著,反正都已經給他們兩兄弟又摔又踹的,再多來一腳應該死不了。
石黑疆介的臉色因為她的建議而黑了大半,「錢跟上藥,你挑一樣。」他真的惱了。她究竟是什麼腦袋?寧願讓人再踹一腳也不願接受治療。
「我……我可不可以都不要?」
「不可以。」
被她惹躁了性子,石黑疆介也懶得再逼問她的答案,長臂疾展,趁她不備,他迅速地攫住那干扁的肩膀,將她的身子牢牢地翅膀固定在懷裡,另一手狠狠地挖了一大坨藥膏,將它們一古腦的全都塗在她的傷口上。
大驚失色,蔡含文被他這突兀的動作懾住,也教他陰鷙的神情給嚇到,沒有試圖掙扎,她就這麼睜大眼,沉凝著情緒,定定地望著他,再數秒,汪汪淚水涔涔滑落蒼白的頰際。
他的眼底,似乎有著對她的厭惡……
☆☆
深夜,靜悄悄的銀色世界,萬籟俱寂。
石黑疆介卻像是忽地被某個聲響驚醒,倏然張眼,他瞪著天花板,傾心聆聽,卻捕捉不到半絲風吹草動。他的心好煩、好亂,糾結與無奈並萌,今天晚上,他將她惹哭了!
他不是故意這麼粗暴對她的,但在那個時候,他只想得到這個方法該是最有效的,他不想她的臉上因為疏忽而真留下個疤,只不過,他的行為卻嚇到了她。望著她的駭然、望著她悄然泛起的淚水,透明中滲著傷心的水珠紛紛細細滾落頰際,自那一刻起,他竟理不清自己胸口的感覺。
後悔、心疼、憐惜,還是惱怒?萬般情緒糾纏成一股沉重的低落,卡在胸口、堵在心上、盤據他所有的心思,整夜,那張淚漣漣的哀傷臉蛋盡浮在腦海,擾得他不得安眠。
心煩意亂,忽地,他似乎又聽到那細瑣可疑的聲響,捺不住性子,他自溫暖的被窩爬起身,遊魂似的腳步自動往她的房間踱去,直到站在那扇門邊,他終於知道自己究竟被什麼牽引過來。
是小精靈,她在無聲地啜泣,暗自傷心。無心思索為何他人在西翼的房間,竟拉開紙門,心驀然一凜。
被子被小精靈抱在懷中,而她瘦削的身子蜷縮一團,半隱在外的臉色儘是黯然的哀戚,小小的肩頭因抽噎而微微顫動著。
「小文?」他的心抽著痛。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她抖了下身子,掀目巡望,蒼白的臉蛋滿是水跡,見到是他,她嘴一扁,心酸更顯,「我好想家……好想爸爸……媽媽……」
「小文。」擰著心,他悄悄地蹲在她身邊,伸手輕撫她微喘的臉龐,這才發覺,自己的手竟然在顫抖。
「你凶我、你討厭我了。」恍恍惚惚,蔡含文不知道自己在輕喊什麼,只知道隱約中,他來到身畔,可是,她的思鄉情緒更濃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再待在這裡了,我要回家。」
「你不能回家。」
「我要回家,我要爸爸,我好想媽媽,我好想他們……」
「噓,我知道你很想他們。」倚著牆,石黑疆介將她哭得乏力的身子攪進懷中,一聲長歎,「睡吧!我會陪在你身邊。」
「你要在這裡陪我?」
「嗯。」縮緊手臂的力道,他讓自己的溫暖一點一滴滲進胸前她冰涼身子,「我會陪著你。」
「他們不在我身邊,我好怕。」不安,在她不假思索的話中透露出來。
忽然,石黑疆介惱怒著自己的粗心大意,忘了她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女生,只因為一時興起的衝動,只為了想知道隔了一年多,她是否依然如舊,於是他自私的、貿貿然地將她自熟悉的故鄉連根拔起,來到這個對她來說純屬陌生的地方,卻又沒有善盡保護的責任,任身邊的人包括他自己,接二連三的傷害她,該死呀,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別怕,我會陪著你。」啞著聲音,他向她保證。
「一整個晚上?」
「一整個晚上!」
☆☆
蔡含文猜著,前一個晚上,自己很有可能是在大老闆懷中哭著睡著的,忘了詳情究竟如何,前因後果與過程,她全都不記得了。而會有這麼大膽的臆測,是因為天際初透白曉時,她曾短暫地掀開眼瞼,一個尚未形成的哈欠還含著嘴裡,她就察覺到自己所躺的床鋪有些怪異,身上,是暖和的被子,而身下,是暖和的胸膛!
好奇怪喲,什麼時候,床鋪像起人類的胸膛來了?想探個究竟,但逸滿全身的溫暖感覺讓她初醒的神智只持續那麼一秒的清晰,將哈欠歎出,輕逸著舒坦,就又教睏倦給拐回睡眠中。
再睜開眼,她是舒舒服服地窩在熱呼呼的被子裡,身上,果真是暖和的被子,而身下,是暖和的床鋪,一點也不像人類胸膛的床鋪。
可明明,昨兒個在半夢半醒之際,的確是曾晃過大老闆的身影哪,他還跟她不知道嘀咕了什麼話哩,而且最引人疑竇的是,她紅腫又發澀的眼睛,分明就是折騰了一整個晚上的傑作嘛!依此推判,昨天晚上真有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