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劉芝妏
梨山他去過幾回,腦子裡還有著幾絲粗淺印象,手中又已備妥地圖,經過昨晚在飯店的交涉,他滿意地知道自己評久沒說的中文也尚稱流利,一切看起來都這麼妥善,所以他壓根就沒想到會出什麼亂子,誰知道事情在進行到一半便走了樣。
租來的車子順利地通過梨山行館前的那個小圓環,順著蜿蜒的山路往前推進。向來就並不偏好電掣風馳的較勁疾飆,只愛清風徐徐地撲入心鼻,恍若此刻,唔,這才叫度假呀。
心情愉悅,全心享受著山林的清幽,氣定神閒地握著駕駛盤,直到它噗噗響了幾聲,然後癱死在馬路上。
沒油了!那該死的油表竟然是壞的。
將車子推到不礙他人行車的路旁,抄出車內的行李,他認命地用最原始的交通工具繼續著行程——他的一雙腳。
然後在穿越了幾條杳無人跡的果園小路,又經過了幾處果園,再彎進一條小路,方向感尚佳的他不得不承認,他迷路了。
杵在林間,他正在替自己尋找生機時,小精靈的身影就在這時自他機敏的眼角淡淡掠過……
「怎麼,沒見過女人打哈欠嗎?」歇住了一連串的超猛哈欠,蔡含文拭著眼角泛起的水氣,這才發現杵在不遠處拿一雙冷靜黑眸觀賞她打哈欠的男人,咦,這傢伙是打哪裡冒出來的?
「嗯。」
「好看嗎?」
「是沒見過有哪個女人的嘴巴能張得那麼大的。」他不是誆她。
日本女人向來注重儀表與舉止,尤其是像他們這種拖了一大籮筐悠遠歷史的家族,更是不容許子女們輕忽儀態,連笑都得小心翼翼地掩著嘴巴。而在他週遭,也的確是不曾出現過這麼不畏世俗與他人眼光的女人。他,覺得挺有趣的。
「哼,少見多怪。」這傢伙說的國語挺怪異的,十有八成不是中國人。歪著腦袋,柳眉微擰,她又睨了他一眼,「喂,你是誰?為什麼隨隨便便闖進私人果園?還有,你從哪裡冒出來的?你要找誰?」
「啊?」貿貿然地,石黑疆介耳裡只聽見她的咕咕噥噥,卻來不及聽懂她的隻字片語,「你說什麼?」
「你沒聽進去呀?」
「是呀,我來不及聽懂。」他坦白著。
擺了擺手,蔡含文故意重重地歎了聲,「好吧、好吧!我稍微降低一下我的知識水準來配合你。」說是勉強,但眼中的興味卻陡升,「你是誰?」難怪異國戀情那麼多人愛談,如果那些男主角全都像他一個帥樣,那天底下的女人就得當心一點嘍。
「我?」勾起性格有型的唇瓣,他朝她淺綻著一抹有禮的微笑,「石黑疆介。」
確定了,這傢伙絕對不是台灣自家人,而且依他報上來的名字研判,他百分之百是日本人。
「你從哪裡來的?」她又問。
「日本。」
哈,就說嘛!不過他的中文還算不賴喲,蔡含文接著問:「你要找誰?」
「王柏強。」說罷,瞧見她又不自禁地張嘴打了個大哈欠,石黑疆介的眼光閃了閃,唇瓣勾得更高了,「請問,你認識他嗎?」
一口大哈欠含在嘴裡,睜大了眼,她瞪著他瞧,喝,來自日本的陌生男人,敢情眼前這傢伙就是王伯伯家早八百年前就已經望穿秋水,等待著的那位尊貴的青年才俊。
回來不過才幾天的時間,她已經聽過王依庭用那春情四漾的口吻,宣揚這即將自日赴台的青年才俊事跡不下數百回。不下數百回耶!嘖嘖,耳膜都差點被王依庭的洋洋得意給刺了個大洞。
坦白說,王依庭那驕傲的炫樣子相當讓人看不順眼,好像一跟人家豪門世家有什麼攀親帶故、芝麻綠豆大的交情,就有多了不起似的,標準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小人心態,哼,崇洋媚外的笨女人。
「請問,你認識王柏強先生嗎?」
「是認識。」
「請問,他家的方向往哪兒走?」
「喏,那裡。」下頷隨便一點,蔡含文沒什麼好氣地別開臉。
其實他也挺無辜的,平白挨她的悶氣,只是誰教這幾天只要不幸被王依庭逮到,王依庭絕對會用居心叵測的口吻拿有關這傢伙的話題來荼毒她可憐的耳膜,導致她都還沒見到人家青年才俊呢,就已經在下意識裡討厭人家了。
「哪裡?」濃眉一挑,他向前一步,不恥下問。
方纔,他壓根就沒看清楚小精靈的下頷到底是點向東南西北的哪一處,不過倒是將小精靈眼中的不耐瞧得一清二楚。
怎麼回事?他是做了,或是說了什麼惹得她芳心大憎的事情?
煩不煩哪他?「那裡啦!」這回,她大方多了,伸長手臂,她清楚地指著某一個方向。
不偏不倚,她手指的方向是往谷關而去,與王家是相反的方向,而且,她是故意的。
誰教他剛剛藏在唇邊的笑容讓她給眼尖的瞧見了,而且不知怎的,她很不爽他偷偷摸摸地在暗裡嘲笑她,那賊性……嘖,倭寇就是倭寇,天性就是不討人喜歡。
活該他得多走一段冤枉路,有本事就去找別的善心人士問路,哼,敢笑她!
道了聲謝,石黑疆介不疑有他的轉身離去。
小精靈看起來對他絕無好感,而他呢,雖然對她感到新奇,但也沒啥興致去招惹人家的僧厭。既然知道了方向,他往前走就是了,大不了,待會兒再找個人問問正靈點。
才跨了一步,一陣輕風拂掠而過,毫不客氣地撫過他黑亮的髮梢,幾乎可以感覺得到頑皮的山風自他身上捲起了淡淡的莫名,飄向仍靜坐在石頭上的小精靈,捺不住追索好奇的心,他半旋過身,順著漸離的風向望去,胸口一震,炯黑的瞳眸綬緩旋起晶瑩的光芒。
陽光下,或深、或淺的嬌艷紅花與嫩綠落葉隨著風舞紛紛飄落,就在兩人之間,構起了魅惑神魂的花簾,輕呼而過的微風細響彷彿在兩雙瞳眸的凝視下,架起了穿梭神秘色彩的簾幕,透過隱約花雨,他竟可以清楚地捕捉到小精靈眼底的欣愉與感動,就在這一刻,他心坎泛起了不曾有過的悸顫。
心悸,為眼前恍若仙境的絕妙景色,也為小精靈,不知何時,她眼底蘊含的不耐竟教醉人心肺的嬌媚神采給取代了,真美!
頑長的身子定定杵立,石黑疆介面臨了生平少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刻,他猶豫著,是該維持原意繼續往前走。還是旋過身,再與小精靈聊個幾句,或許他可以探知她對他的不耐所為何來……
「哈啾!」很掃興的,蔡含文打了個噴嚏,瞬間口水亂亂飛,鼻涕細細地洩出兩管,而丟臉丟到姥姥家的是,她身上竟然狼狽得連張可以拭鼻水的面紙都沒。苦著臉,滿肚子咳聲歎氣,她正要認命地拎起袖子加以利用一下,就瞧到石黑疆介對她伸出一隻修長又賞心悅目的大手,呈放在手心的,是條繡著銀色細邊的白色手帕。
「嗯?」
「擦擦臉。」
瞥了救難使者一眼,她又低頭審視著那條看起來很柔、很軟的手帕,但儘管是想死了,也不敢貿貿然地接過來。嘖,光以目測,她幾乎就敢打賭,這是一條貴得可以的手帕,而他要將它借她擦鼻涕!
「你的臉花了。」他很想笑,但忍住了,不知道她有沒有感覺到,一小滴半透明的黏稠物沾在她的鼻端。
摒著驕傲的民族意識仰起鼻梢,蔡含文也看到了他強忍的笑意,太可惡了,士可殺、不可辱,所以她更要拒絕他的貢品了,但一口氣才自她胸口提出,又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噴嚏。不假思索,她迅速自他手中搶過那條昂貴的手帕,緊緊地護住口鼻。
嗚……眼眶淡淡的漾出可憐兮兮的紅暈,不是因為可能感冒了,而是因為……嗚,怎麼辦?她竟然弄髒了人家的手帕,萬一天性小氣的日本人要她賠呢?天地良心哪,她都快窮死了,拿什麼賠給人家呀?
「還好吧?」
不肯將手帕離嘴,她點點頭,又立刻搖搖頭,帶著尷尬的眼神怎麼都不敢望向他。
輕輕地,她聽到一聲歎,好像是奢自他唇畔,她感覺到他動了動,然後,她感覺到輕壓在肩上的重量。
驚詫地瞪大了眼,側俯的視線望著新添在身上的休閒外套,再將不敢置信的視線往上移,定定地瞅著他瞧。
怎麼可能?身材完全不像倭寇的日本鬼子,竟然大方地脫下他身上的外套給她披!
「小心著涼了。」說完,他轉身就走。
恍惚了幾秒,她下意識地伸手觸了觸肩上的外套,暖暖的、軟軟的,質料摸起來好舒服,教人想將冰涼的臉頰貼上去偎著。
蔡含文怔忡的眼追在那漸行遠去的碩長身影後頭,「喂!」
「嗯?」石黑疆介回身的速度不怎麼快,可是臉上的表情很善良。
「呃……」
「還有事?」
好吧、好吧,是她小心眼,人家都無條件借她一條手帕、一件外套了,而且連要她何時還的話都沒吭個半句,老天,看起來就貴得嚇人的衣物耶!她再蓄意整他,就太那個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