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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文 / 凌玉

    芙葉搖搖頭,編貝的齒咬緊了唇,查到唇上出現一環失血的青。「不是阻止你,而是求你。」她低聲說道,注視著被怒火焚燒的他。

    地上都是鮮紅的血,那些血由她潔白的裙擺染起,她卻仍無所畏懼,橫亙在刀劍與那群有罪的人們之間。她張開雙手,注視著風行健,以纖細的身子,護衛著這些男人。

    「你想求我放過他們?」風行健冷笑著,陰狠的目光盯住她蒼白的面容,心中浮現隱約的酸澀。到頭來,這個令他心神迷惘的神秘女子,只是魏江安排好,要監視他的一枚棋子嗎?先前的一言一行,難道都只是作戲?

    心中對魏江的恨,又添了幾分。他將刀刃握得更緊,雙目被恨意灼得通紅。

    她再度搖頭,清澈的雙眼中有著令人心碎的哀傷。

    「我想求你,放過你自己。」她輕聲宣佈。

    四周沉寂著,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的面容上。這麼荒謬的言詞,她卻說得如此認真,彷彿短短幾個字,是今生,或是她保留在心間更久遠的宿願。無人訕笑,全被她的神情震懾,連視線都移不開。

    「為我?」風行健的冷笑不減,反而更加尖刻了幾分。他以刀刃,毫不憐惜的端起她的下顎。「你這說客,用的招數倒也新鮮。告訴我,你能說出什麼話,來說服我放過這些人。」

    芙葉望著他,心中感受不到任何希望的火苗。只是被那雙眼睛注視著,其中的恨意就分外灼人,她的心幾乎就要發疼。即使眼前的努力,可能全都只是枉然,她卻仍要說出那些埋藏在心上許久的話語。

    「你復了仇,血債得償。但是等到不久後,他的親人又來復仇,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循環會無止無盡,往下蔓延。」她不是為了那些人求情,只是不願意見他繼續陷溺在仇恨的汪洋中。「總必須有一個人,先行放下仇恨,拋開染血的屠刀。」

    仔細計較起來,這一世是該由他來殺了他們,得到血腥的勝利。只是,這恩怨糾纏下去,何時能結束?

    她往前踏了一步,想要接近他,甚至牽住他的衣袖。刀刃滑過細緻的肌膚,留下淺淺的傷痕,滲出點滴鮮血。她不知道,何毅是否會揮刀,斬斷她握住風行健衣袖的雙手。

    冰冷的雙眼,只是稍稍一凜,卻沒有絲毫的軟化。「那個人不會是我。」他回答得冷絕,毫不留情。

    「你非要有仇必報,旁人負了你,就肯定要見血?」芙葉哀傷的問道,將他的衣袖握得更緊。這問題,不只是為滿室待宰的囚徒問的,更是為她自己問。

    若問起負他罪孽,誰比得她深重?她辜負了他、背叛了他,讓他從步上王座的道路,硬生生跌落至無底的黃泉。至今,他的神魂裡,大概也還鏤印著對她的深深怨恨。

    她執意前來,再見他一面,是為了拯救他脫離仇恨的糾纏,私心裡卻仍期望,能解開他心問對她的怨念。

    芙葉伸出手握住他手中雪亮的刀劍,雙手緊握著鋒利的刀刃,以血肉之軀包裹住那嗜血的鋼鐵。力量縱然微薄,卻已是她能付出的全部。

    風行健雙眼一瞇,陡然抽開刀刃。肌膚被劃開,掌間頓時鮮血迸流,她卻渾然不覺得疼,仍擋在那些人的面前,不肯退讓一步。鮮血沿箸雪白的掌心,一點一滴落在地上,融進一片汪洋似的血海中。

    「你不讓開,我就先殺了你。」他厲聲吼道,手中的刀握得更緊。

    她悠悠一笑,無畏無懼,心中只浮現淡淡的哀傷。「如果救不了你,我苟活又有什麼意思?」干年來,他的音容樣貌,以及曾說過的諾言,就是支撐她的全部。如果他的承諾成了雲煙,她是否也將成為無依的孤魂,散落於天地間?

    幽暗的大廳上,刀光閃爍著。她閉上雙眼,微仰起頭,等待著他揮下致命的一刀。

    難道,他真的如此無情嗎?她當年的背叛,就已毀去了他心中的感情?

    「該死!讓開。」他嘶吼著,猛地往前逼近一步,那把舉在空中的刀,卻遲遲沒有揮下。

    為什麼這刀就是揮不下?為什麼他心中偏有猶豫,每每看向那雙清澈的眸子,冷酷的情緒就削減了幾分?恨意難消,但對她那哀傷的神情,卻又來干擾他純粹的恨意。

    心中各種情緒翻騰,難以釐清那到底是什麼。面對她時,他難以維持冷靜,理智早已煙消雲散,就連到底是愛是很,他也無法分辨清晰——

    「風爺。」何毅低聲喚道,看著神色複雜的風行健。他格外不安,知道復仇的大計,極可能因為這個女子而中斷。任何人都能察覺,這兩人凝望時,濃稠的恨意慢慢淡去。

    「如果你執意要屠殺,那就由我開始。」芙葉輕聲說道,仍閉著雙眼沒有睜開。

    他該殺了她,該了斷她對他難解的影響,他該——

    這刀,偏偏就是揮不下,他竟還是捨不得見她受到分毫傷害。

    一聲怒吼聲驚破沉寂,在大廳上迴盪,震得燭火也不禁搖晃。芙葉鉻愕的睜開雙眼,看見他兇惡的神情,急促的退了過來。她心中一震,以為他下定決心,要取她的性命。然而,預期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她的手腕反倒一緊,被他寬厚的掌握住,筆直的往大廳之外拖去。眾人困惑的神情,全被拋在腦後,她被他拖著,在無月的黑夜中扯出魏府。

    芙葉抬頭望去,看見他原本無情的容貌,如今被蒸騰的怒火,以及複雜的情緒籠罩。那樣的表情,是她記憶中熟悉的戎劍。

    陰暗的夜裡,兩人的身影逐漸遠去。

    風行健並非為了她的勸阻,願意拋下復仇的執念。他只是因為無法動手殺她,心煩意亂的決心將她扔回初見的荷苑。

    他要送走這個女人,讓她從此遠離他的生命,省得那雙清澈哀怨的雙眸,又在他神魂裡苦苦糾纏。

    暗夜無遢,馬蹄聲由城內響至城外,終於來到冷冷湘水畔。他策馬來到荷苑,將她推落馬吉,那年老的婆婆不知道上哪裡去了,沒有燈光的荷苑,冷冷清清,如同失了軀體的魂魄。

    「走,不許再出現。」風行健抓住芙棄纖細的頸,靠在她的面容上凶狠的低語。「再讓我見著你,我就殺了你。」他陰狠的說道。

    她卻不怕,笑得格外淒涼。「你先前已經說過,留在你身邊,就要收取我一命做為代價,為什麼現在又肯放過我?」她追問著,仰望著他的容貌。

    他無言,陰暗的雙眸瞻視著她。最後再看她一眼,他策馬準備回身,打算將她從此拋在腦後。

    芙葉不肯放手,扯住他的衣袖,窮盡所有的力氣握著,不肯鬆開,知道這一鬆手,他就將回到魏府中,將那些人趕盡殺絕。

    她不願意他再背負殺虐,更不願意與他分離,她還有那麼多的話語,尚未告訴他,若是此刻鬆手,讓他回返魏府,他從此就將陷溺血海煉獄,永遠無法與她相見。

    風行健揮刀斬向她,她絲毫不肯閃讓,而那刀鋒在她指尖前險險停住,再差半寸,纖纖玉指只怕就要落地。

    「放手!」他怒吼道,不去看她的眼睛。

    她搖搖頭,雙手握得更緊,嬌小的身子撲入他的懷中,堅決不肯讓他離開。「倘若有人負了你,你就絕對不肯原諒那人嗎?連一句道歉,也不肯聽?」她追問著,非要將這懸者已久的問題,問個分明。

    「討論這個問題太過愚昧。」

    溫潤的唇上,浮現哀傷的笑容。

    「我為了問你這個愚昧的問題,已經等了千年之久。」她握住他的衣袖,眼眶中浮現溫熱的水霧,他的容貌陷在水霧裡,難以看得真切。「等了那麼久,我只是想說一聲抱歉,難道你連我的一句抱歉,也不願聽嗎?」不論他信或不信,她都要將這些話說盡,深怕再一轉眼,蒼天給她的機會就要用盡。

    這就是結束了嗎?她費盡千年的等待,卻仍舊救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墜入煉獄,永世不得超生。

    他非但沒有因為她而放下屠刀,甚至連她的悔意都不肯接納,她費盡千年的等待,換來的竟是他的無情對待。

    風行健看住她哀傷欲絕的容顏,心中竟浮現刺痛,他張開薄唇,些許話話凝在舌間。這張面容,他許久前見過,同樣的哀傷,同樣的幽怨,同樣的牽動他的魂魄——

    倏地,他全身一僵。

    某種聲音,讓芙葉猛地抬起頭來。那聲音透過他的身軀傳來,雖不響亮,卻讓人不寒而慄。那是利刃容送人體的聲音,貫穿了肌膚肌理,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她的雙手濕潤,有某種溫熱的液體,由他的身軀淌了過來,潤澤了她的衣衫與肌膚。她困惑的低下頭,看見潔白的手掌上全沾滿了血液。

    「不!」芙葉失聲喊道,驚出了一聲冷汗。擁抱著她的雙臂收緊,那雙黑眸裡浮現詫異與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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