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凌玉
「葛家已經沒有你可以容身的地方了。」知道事實很殘忍,但是他不得不點明。
喜兒咬咬唇。「但是我也不屬於這裡,我不適合,不能夠待在這裡。你讓我回去看看吧!即使是看一眼也好,讓我先離開魔堡,在你們的關懷下,我的予盾只會愈來愈深。」她掙扎著,想掙脫他的手,卻又貪戀他的體溫。
她心中的情緒是複雜的,無法決定是要快些轉身離去,揮劍斬了情絲,斷去最後的奢望,還是罔顧世俗的一切,只要投入他的懷抱裡
「我讓你回去,只是還有個附加條件,我要跟你一塊兒去。不論你是否願意留在魔堡,我會留在你的身邊。」殞星靜靜的說,低沉的聲音在黑暗的馬廄裡迴盪。
他伸手拿起地上的馬鞍,為馬兒勒繩上鞍,之後出利落的身手翻身上馬,不由分說的彎腰抄起喜兒的纖腰,輕而易舉的將她拉上馬背。馬兒在主人的策動下,輕鬆的躍出馬欄,衝出馬廄。
黑衣銀繡的男人,以及坐在他身前的嬌小女子,騎乘著神駿的黑馬,在淡淡的月色下,往京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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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濛濛亮時,他們已經穿過安遠門,進入京城之內。十字大街上的鬼市子在天明前紛紛收攤,收起木架上的花環、抹頸一類的小玩意。報更鐵板的聲音傳遍了整座京城,一些酒家裡還點著燭火做生意,遠行的旅人欲了些甘草香湯,之後開始忙碌。
在報更的鐵板聲中,京城開始活絡了。
天明時的氣溫頗低,她昨夜躲在花叢裡大半夜,棉布衣裙全沾了露水,在此刻才覺得寒冷刺骨。身後的他似乎察覺到她的輕顫,雙臂環得更緊了些,讓體溫熨燙著她。
喜兒舒服得想要歎息,貪戀著他的溫暖,緊靠在他的胸膛上。
神駿的黑馬在市街上引來許多注意,眾人看見那一身黑衣銀繡,全都竊竊私語著,隔著老遠的距離交頭接耳,沒有勇氣敢上前。冷漠邪氣的魔堡少爺是大家所熟悉的,而他懷中的美貌女子才是他們談論的對象。
幾個眼尖的人認出莫喜兒,看出這年輕女孩是前些日子差點被賣進旖月樓,後來被魔堡的主母買了去。眾人還在議論著,說魔堡的人曾幾何時變得那麼好心,會花錢淌渾水,買一個下等丫鬟回去。
果然過沒幾天,幾個驚魂未定的婦人從魔堡逃了回來,說是衛殞星仗勢欺人,她們只是為莫喜兒纏足,卻被粗暴的趕了出來。真是傷風敗俗呢!哪有女孩兒不纏足的,魔堡的行徑如此特異,果真是淫邪穢亂之地。
看看那莫喜兒,雖然出生低賤,只是個下等丫鬟,但總還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
進魔堡沒多久,就變了個樣兒,竟然光天化日下與男人共乘一騎。白晝宣淫的行為,簡直讓一些衛這夫子氣得吹鬍子瞪眼。
眾人的議論,如同春池中的水波,形成漣漪慢慢擴散。
當黑馬來到葛府之前時,身後已經遠遠的跟了一群看熱鬧的人。喜兒輕巧的滑下馬,直往葛府後門奔去,還記得娘是負責晨間灑掃的,這時應該在後門附近。
「娘!我回來了。」喜兒呼喚著,急著想看看久未見面的娘親。
來到後院,果然看見面容憔悴的娘正在灑掃庭院,喜兒高興的奔上前去,撲進母親的懷中。
「喜兒?」陳氏一時之間還無法反應,只是愣愣的接住迎面撲來的女兒。半晌之後才驚喜的緊抱著喜兒,不可置信的流著淚。「我的喜兒,真的是你回來了?你安全的回來了?打從你進了魔堡,娘沒有一天睡得安穩啊!」細細的,她審視著心愛的女兒,看見喜兒原本清瘦的面容變得嫣紅健康了些。
「我在裡面過得很好,夫人很疼我。」她急切的擁抱母親,想要說盡這些日子來的種種。
「回來就好,娘什麼都不計較。」陳氏流著淚,瘦弱的模樣看來比實際年紀大上許多。她一生都是苦命的奴才,唯一的欣慰就是喜兒這個活潑的孩子,當喜兒被送進魔堡時,她簡直傷心欲絕。是曾在喜兒入魔堡後陸續聽見許多可怕的傳聞,但是身為母親的她無法想太多,只要喜兒回來,她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只是,她不在乎,並不代表其它人也同樣不在乎。
喜兒撫摸著娘的臉,同樣哭得淚眼朦朧,正欲開口向娘說明魔堡裡的一切並非如京城裡傳聞的那麼不堪,冷不防,一桶冰冷的污水兜頭澆了下來,淋得喜兒一頭一臉,早晨本就微寒,加上這盆冷水,她冷得直發抖,只能勉強用雙臂環抱著身軀,詫異的回頭。
她的爹爹正提著木桶,目露凶光的站在那兒。
「該死的賤丫頭,還回來做什麼?丟人現眼嗎?你在魔堡裡那些下賤勾當都已經傳遍京城,害得我在老爺面前連頭都抬不起來,你竟然還敢回來!」莫孟夫咒罵著。
喜兒瞪大了眸子,眼前面容枯黃的男人是她熟悉了十多年的爹,怎麼才分隔不過數月,就彷彿像是陌生人?她知道爹爹從來不疼她,但是也不曾如此惡意的傷害她,就像是地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爹,我什麼都沒做啊:」
空了的木桶被拋擲過來,喜兒慌亂的避開。
「還敢說什麼都沒做?我當初就在說,讓你進魔堡,還不如讓你進旖月樓,至少那樣整個京城的說書人不會忙著說你跟魔堡少爺白晝宣淫的齷齪事賺銀兩。」莫孟夫憤怒的喊著,遠方群聚的人們在交頭接耳,同仇敵愾的表情像是無言的支持。
喜兒無法理解,為何京城裡的人要將魔堡傳說成那麼不堪?那裡是個溫暖的地方,跟京城裡的市檜氣息相較,魔堡裡有著更多淳良的微笑。
「魔堡不是如外界所說的污穢,相反的那裡的人都很和善,沒有說書人口中傳說的荒謬。」她據理力爭,環顧四周卻只看到一雙雙冷漠的眼。彷彿又回到了要被賣進旖月樓的那天,京城裡的人們永遠不會出手相助,只會在一旁冷眼旁觀。
「才進了魔堡沒多久,你就徹底的成為那裡的人了。」莫孟夫冷哼一聲,拉住妻子的手腕,粗魯的往內院走去。「我沒有那麼淫穢的女兒,今天你跟魔堡沾了邊,就休想再回來。」
陳氏捨不下女兒,伸長了手想多摸摸喜兒,卻仍被扯開。
喜兒上前幾步,像要扶住娘,沒想到父親卻揚起手來,眼看就要兇猛的揮下。
她的心在瞬間變得冰冷,那是一種百口莫辯的絕望。看看四周圍觀的人們,她在那些人的臉上看到不同程度的鄙視,心中淒楚的明白,從此之後,她再也回不了京城。
這裡的人容不下她。
原本站在一丈之外的殞星,在眾人沒有留意的瞬間,迅速的上前,利落的身手恍如鬼魅,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接近的。似乎在轉眼間,他就已經上前來,牢牢的將喜兒擁在懷中,將她抱離危險。
在殞星銳利的目光前,莫孟夫就如同其它只有膽子欺侮妻兒的男人一樣震懾住了,舉得高高的手僵在半空中,舉也不是,放也不是,尷尬極了。
殞星丟下一包銀兩,冷聲道:「這包銀兩算是我給莫家的聘禮,從此之後喜兒與你再無干係。看在你是她的爹親,我勉強容許你先前對她的辱罵,但是就僅此一次。」轉過頭去,他朝陳氏點點頭。「至於您,若是想來看喜兒,魔堡的大門隨時敞開著。」
一吹口哨,神駿的黑馬疾奔而來,站在殞星身邊,等著殞星抱著喜兒上馬。最後再掃視了眾人一眼,殞星緩緩的露出冷笑。
「喜兒,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京城裡的人野蠻得可怕。」他別有深意的說道,之後罔顧身後的眾多流言,抱著心愛的女子,一路騎出京城,那些飛短流長,從此與他們再無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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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畔,陣陣熏風吹拂著。
吹動了堆煙砌玉的柳條,吹動了喜兒披散的長髮,吹動了黑馬背鞍上的黑綢白鷹繡綢。
喜兒雙手抱著膝,將下顎擺放在膝上,沉默的看著澄澈的金明池。離開京城後,殞星帶她來到這裡,放任馬兒在一旁溜躂吃草,而他們在綠茵上席地而坐。
她還記得這裡,這是他們初次見面的地方,他們的糾纏就是由此處開始。從那一陣風襲來,捲走她手中的絲絹起,她的生命就起了巨大的變化。原本她會當一輩子的奴才,終日庸碌,渾渾噩噩的活著,之後渾渾噩噩的死去。
但是當絲綢毀去時,如同開啟了一扇神奇的門扉,她陰錯陽差的走進那個傳說中的魔堡。庸碌的生活成為過去,她稍稍觸碰到希冀中的美好生活,但是每當想起自己的出身時,她卻總是自慚形穢。
「他們為什麼要那麼說?」許久之後,她才徐緩的開口。問出口的,是她怎麼也難理解的疑惑。「魔堡裡的人並不壞,為什麼他們要如此惡毒的說著?我不懂他們為什麼懼怕,那些恐懼與傳言沒有半點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