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凌玉
這是個什麼樣的巧合?毀掉她下半生的男人,竟就是她此後的主人。冥冥之中是否有某種機緣巧合,將她帶進了這個神秘的魔堡?
在走出落雲居時,她沒有發現身後有一雙銳利的黑眸始終盯著她,直到她嬌小的身影愈走愈遠。
第三章
七月的暖陽,烘得人全身酥軟。
喜兒打著呵欠,漫不經心的窩在井邊挑撿菜葉,偶爾覺得熬了,就將雙手沁入冰涼的水中,貪圖那份清涼。剛剛吃了頓飽,肚皮撐得有些難過,眼皮兒也不聽使喚的往下掉。
這兩天來住在魔堡內,簡直稱得上是享受。她是奴婢,當然還是必須幹活兒,但是比起從前在葛府的做牛做馬,魔堡內的差事輕鬆得不像話。若不是偶爾會想念娘,想念那些一同長大的玩伴,她幾乎要沉溺在這樣的日子裡。
以前偷聽山羊鬍先生教書,不是曾聽過什麼桃花源的故事嗎?聽說那兒屋舍儼然,黃發垂髻怡然自得,彷彿人間仙境。她幾乎要以為魔堡就是書中所說的桃花源。
這是一個自成一城的堡壘,在京城之外的桃花源,而外界卻用最惡毒的言語,傳說這裡是淫邪之地。
「為什麼會有人說這裡是骯髒地方呢?」喜兒困惑的自言自語,將枯黃的菜葉挑開。「這裡的人很和善,飯也很好吃,可以讓所有人都吃得飽飽的。大娘人很好,總管人也好,丫鬟姊妹們也都很好。」想到一雙銳利的黑眸,她的眼眸變得黯淡了,雙眉輕蹙著。
「為什麼皺眉了這裡有惹你討厭的人?」帶著笑意的聲音問道,就靠在她的耳邊。
「只有一個。」以為是其它來洗菜的丫鬟,喜兒想也不想的回答。
清脆的聲音裡有著更濃的笑意,還帶著那曾經聞嗅過的淡淡香氣。「你說的該不是我吧?」
喜兒警覺的轉過去,卻看見當初攔轎那個俊美青年,仍舊一身白衣的就坐在她身旁的假山上。他手上輕輕動著緞面折扇,俊美的五官上帶著微笑,手中的扇子也是難得的珍寶,紅骨灑金,金釘鉸川扇兒。
「少爺!」喜兒慌亂的站起身來,笨拙的行禮。
「你討厭的該不是我吧?」白衣青年繼續追問著。聽見喜兒對他的稱呼,他眼裡浮現惡作劇的神色。
喜兒猛搖頭,簡單扎整的髮髻也凌亂了。「喜兒討厭的當然不是您。」她討厭的,是另外一個毀了她下半生、有著邪氣冷笑的男人。
「那就好。」溫和的微笑沒有改變,目光盯著喜兒打轉。「你怎麼沒把我給你的那塊綢子繫在身上?在進堡之前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你就算是我收的丫鬟,直接在我房裡伺候著就行了,而你卻跑去跟一般丫鬟擠在一塊兒。我還是問了周大娘,才知道原來你窩在井邊洗菜葉。」
「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一進府就看見大家都在忙,我進府來是當丫鬟,不是吃閒飯的,當然要好好的幹活兒。」喜兒又蹲口井邊,專心的挑洗菜葉。
雖說男女授受不規,但是喜兒總覺得在白衣青年的身邊能夠很自在的說話,並不會覺得彆扭。或許是因為白衣青年溫和的笑容會鬆懈所有人的防衛,讓旁人的心情也變得愉快。
好神奇的微笑,甚至比喜兒所見過的姑娘家都美,像極了那日在大街上贈釵救了她的美婦人。
「住得還習慣嗎?工作會辛苦嗎?我聽周大娘說你挺勤快的,一來就搶著要做其它丫鬟的工作。」白衣青年關心的問,發覺才兩日的光景,喜兒的粉頰已經褪去原先的蒼白,有了幾分血色。
喜兒搖搖頭。「這裡的工作輕鬆極了,周大娘跟總管脾氣好,不像是葛府的人,會對丫鬟們呼來喝去,要是動作慢些還會挨鞭子。」想到鞭子打在身上的疼痛,她忍不住瑟縮。有時候葛府的人甚至不用鞭子,還會用棍子,把他們這些奴才當牲口般痛打。從小到大,她不知挨過多少次的鞭打。
「鞭子?」白衣青年瞇起眼眸,腦海裡浮現些許不愉快的過往。一抹冷笑躍上唇角,讓那原本溫潤的唇變得扭曲。「原來京城裡的人還是那麼的野蠻,仍舊不把人當人看。」
喜兒抬起頭來,不解的看向白衣青年。「京城裡的人不野蠻的,那裡有好多好多有學問的人,他們知書達禮,怎麼會野蠻呢?」
「酷愛殺戮的人就是野蠻,更何況還是迫害同類,這樣的行徑不是野蠻是什麼?」低沉的嗓音從兩人的身後傳來,在寧靜的午後顯得格外刺耳。
喜兒馬上認出聲音的主人,嚇得從地上跳起來,緊張得想要行禮,卻不小心踢著腳邊的洗菜籃,嬌小的身子往前倒,掙扎間雙手只能在半空亂揮,胡亂抓住任何能夠掌握的東西。
無奈身子仍舊不聽使喚的往前跌去,因為恐懼,十指凝聚了全身的力量,在狠狠的撞上滑溜冰涼的青石地時,她聽見一聲響亮的帛裂之聲。之後額頭重重的撞上青石地,她因為疼痛而發出呻吟。
白衣青年放聲大笑,沒有同情心的看著摔趴在地上的喜兒。「喜兒啊,我發現你偏心,竟然比較喜歡大哥,不然怎麼對他行如此的大禮,一看見他就馬上五體投地。」看見殞星胸前的衣襟還被喜兒扯裂,白衣青年笑得更大聲了。
殞星冷著一張臉,瞪視著大笑難止的白衣青年。「很高興我們之中還有人笑得出來。王家的人就快到了,去把這身衣服換下來,別丟了爹娘的面子。」低頭看向掙扎著想站起身子、一身污泥的喜兒,他的黑眸略微一瞇。「叫這個送飯的丫鬟去拿套像樣的衣裳來。」他下令道。
「對不起,大哥,喜兒不是專門送飯的,她是我收在房裡的貼身丫鬟。那天替你送飯去,只是跟你打個照面,讓你知道這個丫鬟可不比一般。」白衣青年打啞謎似的說道,笑得很開心,從假山上利落的躍下。
「有什麼特別的?特別會闖禍,特別會惹是生非?」殞星不留情的問,語氣裡帶著幾分諷刺。
白衣青年挑高眉,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你們之前見過?」只是送頓飯,怎麼大哥會對喜兒的反應如此奇特?
「去換衣裳。」殞星沒有回答,銳利的目光掃過來,有著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
白衣青年聳聳肩,很不情願的往專屬的院落走去。他還想要留下來看看大哥與喜兒,這兩人之間有很奇特的火光,讓空氣都緊繃了,勾起他的好奇心。
「別擔心我會讓爹娘丟臉,所有人的眼光都會擺在你身上,沒有心神來關心我。
再說,爹娘不是一向對王家沒什麼好感嗎?若不是礙於多年的生意來往,我第一個贊成把王家的大小姐丟出魔堡,省得她待在這裡,罵走了許多好丫鬟。」白衣青年抱怨幾聲,還是認命的離開。
折扇合起,扇骨輕敲著下顎,白衣青年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他實在很期待,要是大哥發現喜兒被帶進府的真正原因,一向冷漠的面容上會出現怎麼樣的表情?
最後又看了一眼在庭院中僵持的兩人,他很愉快的回屋子裡換裝。
※※※
七月的驕陽,現在熱得讓她想要逃開。
喜兒不安的收拾地上的菜葉,能夠感覺到衛殞星的眼光仍追著她打轉。她忍不住低頭看看自己,發現棉布衣已經沾滿了污泥,此刻的她狼狽到極點。
「你是怎麼進府來的?」殞星問道,雙手橫放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模樣與喜兒的狼狽恰成反比。
因為早些年的恩怨,魔堡一向不見容於京城的達官貴人,十多年前甚至還有襲擊魔堡的事情發生。基於保護的原則,魔堡的門禁一向森嚴,總管的防護措施幾乎做到滴水不漏,堡內的居民甚少與京城裡來往。從京城裡帶丫鬟進堡,更是不曾發生過的事情。
喜兒張口準備解釋,卻想起白衣青年說過,不准對任何人提起鈿翠牡丹釵的事情。她的眼兒轉了幾圈,將實話全吞回肚子裡。「葛老爺氣我毀了他的寶貝,打算把我賣進旖月樓。幾經輾轉,另一位少爺說要收我做了鬟,就讓我進魔堡了。」她說得十分模糊,只想著要快些離開。
雖然已經從其它丫鬟那裡知道衛殞星是魔堡主人的兒子,是她此後的主人之一,但是喜兒總還是在看見他時,會想起金明池畔的事情。她想要避開他,是因為不知道自己能夠忍耐到什麼時候,不朝他大吼出心裡的委屈。
他是魔堡內最惹人傳誦的少爺,一個性格冷漠而接近無情的男人;而她只是個被救回來的小丫鬟,有什麼資格可以責問他?話說回來,打從第一次照面起,她直覺的知道這個男人是危險的,只要看見他,或是接近他,她的心兒就會怦怦的跳,猛烈得像是要從喉間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