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凌玉
她是一個被追緝的人,無法在一處停留太久,只能不斷的逃著,妄想能夠逃出她所恐懼的勢力。但是對方的勢力如此龐大,有著她難以想像的能力,多年來仍舊苦苦糾纏著,始終不願意放過她。她心裡清楚,如今的逃亡只是在延遲著最後見面的時刻,她無法再逃多久。
「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再回到台灣,我願意提供幫助。」浣紗握住楚依人的手,給予堅定的支持。她只隱約知道楚依人被人追蹤著,但是卻不清楚是什麼樣的人,竟會有如此可怕的耐心,花費大量的時間與金錢,非要將楚依人帶回身邊不可。
「我能夠應付的。」楚依人仍舊微笑著,提起地上沉重的迷迭香,緩慢的走上前,一路上檢規著店舖裡所販賣的香料。
店家主人在看見楚依人時,原本僵硬的臉龐上都露出微笑。小鎮對外來者有著強烈的敵意,尤其是來自於懸崖石屋的人,都在居民的黑名單之上,但是楚依人卻不同。
起初居民們也是強烈的排拒她,但是她卻教導居民以新方法種植迷迭香,產量與品質都優於過去,還培育出新品種的香料,讓居民們收益徒然增加數倍,對於這位財神爺,居民們的態度自然和善許多。
「等會兒跟我回去,我準備一些好菜招待你,這些年來我四處漂泊,還學會不少人間美味。」楚依人說道,伸手拿起店舖中乾燥的緋紅竺葵。放置在鼻端聞嗅著,之後再滿意的放下。「不用跟我客氣,我那位病人雖然脾氣不好,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你們是舊識,他不會拒絕讓我招待你的。」她若有所指的說。
浣紗正在學著以指尖捏起些許香料,而楚依人的那些話卻讓她如遭雷擊,震驚得鬆開手,原本在指尖的香料徒然流洩,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香氣。
「我的舊識?你的病人是誰?」她無法相信的蹙起眉頭,手也不自覺的顫抖著。只要提到他,她多年來訓練出的自製就變得不堪一擊。
「那個居住在懸崖石屋裡的男人。」楚依人神態自若的回答,深邃的眼迎向浣紗的,帶著幾分笑意,更帶著幾分的思量。
兩人的周圍有不少人圍觀著,東方女子在此處本就少見,更何況兩人都美麗得讓人一見難忘。小鎮雖然排拒外來者,但是對浣紗的美麗也留下深刻的印象。許多人好奇的張望著,不明白這位突然到訪的東方美人,為何會因為楚依人的話語,而有著激烈的反應。
浣紗的臉色變得蒼白,不敢置信的搖著頭,「你不該知道我認識他的,你在台灣的那段日子裡,我不曾提過關於他的任何事情。你只待在我的住處,而在那裡不會有任何人敢提起他。」
「的確,在台灣時我是不知道你跟他之間的事,但是卻直覺的知道,你們之間有著聯繫。」楚依人接過店家主人贈送的番紅花,以希臘語跟對方道謝。
「我不明白。」浣紗的手輕覆在胸前,感受那裡激烈的心跳。
楚依人幫她治療時,柯焰已經離開一年有餘,他們之間還會有什麼聯繫?她將鳳家裡所有屬於柯焰的東西摧毀殆盡,不留下任何痕跡,為何楚依人還能那麼篤定?
莫非,在她沒有注意的細微處,還留著他的烙痕?
「因為氣味。我在你們身上聞到同樣的煙草味,而那種煙草的產量極為稀少,且氣味特殊,若非訂購根本買不到。」楚依人將番紅花交給浣紗,示意她跟上來。
浣紗像是受到牽引,別無選擇的跟著她往小徑上走去。她記得這條路,是到達懸崖石屋的唯一道路,前不久她才經由這條路走去,在海邊看見了他。
「那煙草是古巴一間廠商特別製造的,長期供應給鳳家。」她緩慢的說道,鼻間彷彿又聞到那陣熟悉的煙草味。鳳家的兩代男主人,甚至包括她在內,都曾經是那些煙草的俘虜。
「所以我的猜測十分正確,不是嗎?」楚依人彎唇微笑。
她們在小徑上走著,陽光穿過濃密的樹林,灑落在兩人身上,在冬季裡,就連陽光也略微寒冷。在樹林的深處,有著水光的反射,隱約還可以聽見潺潺的流水聲,懸崖旁的冷泉源頭,不分四季的流出約攝氏四度的冰冷泉水,環繞整個島嶼,提供居民各種用途。
林木看來很具濃密,小徑的兩旁都像是甚少人跡的出境。
楚依人娓娓訴說著幾年前的過往,她猜出這兩個人之間的牽連,卻沒有想過兩人之間真正的關係。「當初我遇見柯焰在先,而遇見你在後,雖然懷疑你們有關係,但是身為醫者也不好多說。如今又在這個島上見到你,推敲起來答案不是很明顯嗎?你是為他而來的。」
「你遇見他在先?」浣紗瞪大雙眸,焦慮的握住楚依人的手,番紅花摔落地面,乾燥的花瓣從紙中散落,在小徑中散成漫天的花雨。
「那你應該知道他身上的傷痕,以及他的失明是因為什麼而起的。他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會受傷?當初傷得重不重?」源源不絕的問題從她口中傾洩,她被心中的焦急驅趕著,無法克制的詢問。
她無法不問,關於他的一切,始終左右著她的情緒,從六年前就是如此。她不是恨他嗎?為何還會如此焦急的關懷他?
楚依人意味深長的看了浣紗一眼。「他出了一場可怕的車禍,車子失控撞上安全島,之後爆炸燃燒,路人們奮勇救出他,但是他已經傷得太重。我最初見到他,是受人之托,將他從死亡邊緣救回來。」
「他的身體現在無恙嗎?」浣紗顫抖的詢問著,無法想像當初他是受了多大的傷害。
她還記得,在他的黝黑肌膚上蜿蜒的疤痕,看來怵目驚心。
楚依人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浣紗,半晌後略略朝前方不遠處的石屋偏頭。
「我想這個問題你該直接問他,畢竟他是我遇過的病人中,脾氣最暴躁激烈的,配合度極低。或許你問出的答案,會比我這個醫者還多幾分真實性。」
「我不久前在海邊見到他了,他氣憤得幾乎要將我推下懸崖,很顯然並不歡迎我的出現。」浣紗輕咬著唇,在離石屋不遠處停下腳步。
從他的反應裡,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排拒,她的出現似乎讓他狂怒不已。柯焰是不願意她看見他滿身的傷痕,以及此刻的狼狽模樣嗎?還是為了先前的遺棄,沒有顏面見她?
楚依人的微笑裡帶著謎團,彷彿看穿了某些旁人尚未看穿的秘密。「你千里迢迢的前來,一定有問題要好好的跟他談談,何不就趁著用餐時間,讓我為你做些好菜,你也好跟他敘敘舊。」她提議著,而後不容反駁的握住浣紗的手,筆直的往石屋走去。
浣紗沒有反抗,只是懷著忐忑的心,走入那間石屋。在打開木門時,屬於記憶深層的氣味迎面而來,她像是墜入過往的歲月裡,某種水霧悄悄的瀰漫眼前,她狠狠的眨動雙眼,將水霧逼去。她已經不再是六年前脆弱的小女人,這些年來她學會了堅強。
只是,她怎麼也無法明白,為何幾年來的堅強,會在接近他時,徒然潰敗流散。她應該是恨著他的,但為何在想起他時,心裡就有隱約的疼痛?
冰冷刺骨的海風吹拂著石屋四周的迷迭香,淡淡的香氣,屬於記憶,也屬於那些未被實踐的諾言。
石屋看起來建築年代久遠,在主屋裡還有信道,可以到達一旁的幾處小屋內。小屋有著不同的用處,例如儲藏與烹飪等,其中一棟小屋,引人冷泉成為一池冰冷的泉水,供給屋內的人沐浴,卻也為石屋引入冰冷的寒氣。
主屋內的陳設很簡單,原木的桌椅都被固定在牆邊,走道比一般的家庭略大些,看得出是為了失明的柯焰特別安排過。不知是否是光線的緣故,陰暗的石屋內感覺比外面還要寒冷,厚重的窗簾覆蓋在窗欞上,遮蔽了陽光,看來幽暗而詭異。
浣紗緩慢的走進石屋,手覆蓋在冰冷的牆上,有些詫異的觀察著。她一直以為柯焰用著從公司竊得的巨款,過著優渥富裕的生活,畢竟那是一筆驚人的款項,而柯焰並不是會虧待自己的人。
但是眼前所見的與她想像中相去甚遠,他如今所居住的環境,根本無法與鳳家相比。
她的心微微地抽痛了,埋藏得許久的痛苦又再啃噬。難道為了離開她,他寧可過這樣簡陋的生活?
「不是很豪華,不過還算過得去。在我剛到這裡時,屋子裡的東西更簡陋,陳舊而佈滿塵埃,只有喜娜一個人在照顧柯焰,而她又嬌弱膽小,一遇上柯焰發脾氣時,就站在旁邊手足無措的哭泣。」楚依人解釋著,率先走入起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