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凌玉
艾鵬志一本正經的看了孩子們幾秒鐘,總算慢吞吞的開口,「嗯……青山國小的學生們注意一下,」他看了顏如玉一眼,繼續說道:「今天早上第一節課我們改成游泳課,大家繼續玩,不過要小心安全,校長就在岸上看著你們……」
小孩子們聞言,歡呼聲響徹雲霄。
校長走到顏如玉身邊,對她微笑,「這就叫隨機應變,反正孩子們全都濕了,乾脆就讓他們玩吧!」
「校長都這麼說了,我這個只是負責煮飯以及管理圖書的人還敢說什麼?」顏如玉莫可奈何的看著沙昱升。
他低下頭,與顏如玉的視線交纏,一瞬之間,又有種悸動席捲全身,他盡力保持平靜的發問,「青山國小時常這樣……呃,彈性選擇課程?」
顏如玉點點頭。「鵬志當初就是主張這樣子,他不要學生在太僵化的制度下學習,所以學生的學習生活都是自由而有彈性的。他以自己的理想去教育自己族裡的小孩,沒想到幾年來他的主張得到不少人的贊同,有一些城市裡的人還特地把小孩送到這裡來讀書,青山國小倒成了這幾年很盛行的森林小學。」她頓了一下,強迫自己專注於兩人之間的談話。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因為他的眼光太熾熱,簡直讓她手足無措,而兩人之間的距離太過靠近,他的溫度正侵襲著她敏感的肌膚,有效的讓她的腦細胞全體罷工。「你有沒有發現學生裡面有幾個平地人?那些全都是台北的孩子。」
沙昱升瞭解的點點頭,看見羅蘋正往溪邊走去,學生們又是一陣鼓噪。
「蘋果姊姊來玩水喔!快一點下來。」
「蘋果姊姊來打水仗。」
羅蘋皺皺小鼻子,一臉不以為然。「我才不要,一大早就把自己弄得濕淋淋,等一下我還要去圖書館看書呢!要是全身都在滴水,老闆不會讓我進去的。」
小孩子裡有人嗤之以鼻。「哈哈……蘋果姊姊不敢下來。」
羅蘋對他扮鬼臉。「誰說我不敢?想要對我用激將法,你還早好幾年呢!」
顏如玉跟沙昱升在一旁觀戰,發現兩個小孩子已經繞道走到羅蘋身後,還來不及出聲警告她,年輕的女孩已經被推進水裡了。
「既然敢的話,那就一起玩嘛!」小孩子快樂的喊著,開始對羅蘋展開猛烈的潑水攻勢。
「他媽的。」羅蘋大聲喊道。
在毫無準備的情形下被推下水的羅蘋,直覺的罵出粗話。收養她的那個學者,在生氣的時候都會這麼咒罵,久而久之她也就學起來,成了口頭禪。
所有小孩子仍舊興高采烈,或許這些單純的學生根本不知道這句話的含意,他們只是很高興的照著喊,霎時整座山林都是小孩們的喊叫聲: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顏如玉哭笑不得的看著被小孩子們攻擊的羅蘋。「蘋果,你書都讀到哪裡去了?學生們都被你教壞羅!」怎麼可以教這些孩子罵粗話?而且……而且……而且還喊得那麼高興。
羅蘋頓了一下,也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她在腦袋裹思索著,終於找到別的話來宣洩她的憤怒。
她發洩似的喊道:「其娘之。」繼續很努力的對小孩子們潑水,奈何人單力薄,她還是居於劣勢。
顏如玉有種快昏過去的感覺,她萬萬沒有想到羅蘋的聰明才智居然會用在這種地方。這個女孩從小就在圖書館裡轉來轉去,所有的書都被她看遍了,但是所讀的書太多,反而造成羅蘋有些奇怪的性格。
「其娘之?」沙昱升不解的重複。「什麼意思?」
「粗話,跟她先前喊的那一句一樣。我不准她說那一句粗話,蘋果乾脆把那句話翻成文言文。」顏如玉無奈的翻翻白眼。
沙昱升差點要伸手扶住她,怕她就這麼昏過去。
其娘之?真虧得羅蘋這女孩想得出來。
然後就在大人的一片感歎聲中,孩子們繼續打著水仗,在水花四濺的時候,他們依舊一邊歡笑一邊喊著:其娘之、其娘之、其娘之……
在顏如玉決定要對那個神秘工友展開攻勢的時候,她卻又發現一件事情。
她愣愣的看著手上的東西,腦中亂烘烘的。
下午的陽光灑在她身上,感覺溫暖而舒適,哈雷在一旁不停的用鼻子輕碰顏如玉,像是在邀功。這個怪東西是它從工友的木屋裡咬出來的,說真的,這東西黑黑硬硬的,一點味道都沒有,咬得它牙齒發疼。哈雷把這怪東西叼到顏如玉這兒,想換幾根可口的紅蘿蔔,誰知道顏如玉一看見這怪東西就呆住了,像是一尊泥菩薩似的動也不動,它不停的用鼻子碰她,卻也得不到任何回應,讓哈雷洩氣極了。
哈雷從沙昱升的木屋裡叼出來的,居然是一把手槍。
冰涼的堅硬金屬,摸在手中有著冰塊一樣的冷冽感,暗示著某種殘酷與黑暗的過去,就像是它的主人給人的感覺。沉重的手槍握在手中,幾乎讓顏如玉握不住。是什麼樣的職業,需要隨身帶著如此致命的武器?她愈是猜想,愈是冷汗直流,連胸口也因為她不停的深呼吸而感覺到刺痛。
沙昱升從圖書館的大門慢慢走來。因為整理那些圖書,他的身上全都是灰塵,走到陽光之下就可以看見灰塵在他四周飛舞。雖然顏氏圖書館一直對外開放,但是服務的對象僅限於小鎮居民以及青山國小的學生,館內大部分的書還是長年無人翻閱,他一邊整理一邊留意尋找電腦晶片,但是幾個澧拜下來卻連一點眉目都沒有,晶片依舊隱藏在某一個地方。
老實說他一點都不著急,畢竟上級沒有進一步的指示,沙昱升明白自己還不需要行動。
況且這些日子以來,他發現自己逐漸喜歡上這種生活,一切都如此輕鬆自在,雖然活得平凡,但是生活中總會冒出一些有趣的事情,平靜的生活卻不枯燥,這簡直是他想像不到的生活方式,要不是還有任務在身,他真的會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能這麼一直生活在這片山林之中。
就像顏如玉所說的,每天依循著那些限制與自製生活,真的是有些不人道,他六年來第一次捨棄那些特務人員的準則,卻發現這種感覺舒服得不可思議。在忙著圖書館工作的某些時候,沙昱升發現自己真的把任務忘得一乾二淨了。
問題是,當顏如玉手裡正握著他的手槍時,他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她坐在樹蔭下,目光專注的看著那把槍,而那匹該死的馬則在她身邊搖頭晃腦,看起來很得意的模樣。沙昱升挫敗的咬咬牙,哈雷絕對是他命裡的剋星,每天咬他的頭髮還不夠,居然連他的底牌也給掀了。
他該怎麼解釋呢?一個工友為什麼需要佩帶武器?該死的,一切都超出他所能控制的範圍,沙昱升明白自己還不能洩漏身份,不但是因為任務的關係,更是因為他害怕顏如玉在知道他真正身份之後的反應。
她會是生氣他的欺騙,還是對身為特務的他恐懼萬分呢?
她會拂袖離去嗎?
沙昱升發現僅止於想像這些情景,他的心就狠狠的糾結在一起,這種疼痛像是要奪走他的呼吸。他不敢去進一步思索,要是顏如玉真的轉身離去,他會痛苦到什麼地步。
他走到她的身邊,顏如玉始終愣愣的看著那把槍,不但沒有抬頭,就連動都沒動一下。
她低垂著頭,長長的眼睫毛顫動著,連纖細的肩膀也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而正在發抖。長髮落在她的肩上,讓沙昱升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會是厭惡憤怒,抑或是恐懼逃避?他不停的猜想著,直到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近到他只要伸出手就能夠觸碰到她。
「如玉。」他輕喚著,簡直不相信這個虛弱不確定的聲音是出自他的口中。
原本低垂著頭的小女人猛然之間抬起頭來,沙昱升愕然發現她的眼眶裹蓄滿了淚水,長長的眼睫毛眨了幾下,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顆的往下直掉,轉眼間整張嬌靨就哭得梨花帶雨,讓沙昱升心疼到極點。
他設想過許多反應,卻沒有想到顏如玉會哭得像是個淚人兒。
還沒來得及想出自己該做什麼動作,滿臉淚痕的顏如玉發出很大的一聲啜泣,奮不顧身的衝進他的懷抱中,又哭又喊的緊緊抱住沙昱升高大堅實的身軀,像是怕自己一鬆手,沙昱升就會平空消失。
「我不會讓那些人帶走你的,絕對不會,不管你在山下做了什麼,我全心全意的相信你。放心吧!從此之後你就留在這裡,一輩子留在這裡當工友,我一定會保護你,不對任何人洩漏你的行蹤,連蘋果我都不會告訴她你的身份,這樣警察就找不到你了。」她一邊哭一邊還要說話,但是因為頭臉都埋在他的胸懷中,所以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為了加強語氣,她還在他的懷裡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