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凌淑芬
小路有氣無力的遞出去。「只是一張設計圖啦。」
婉兒端詳一陣,露出讚許的笑容。「畫得很好啊,你畫的米老鼠最可愛了……不過耳朵是不是小了點?」
咚!一支箭射入她的心坎裡。但小路的心早已傷痕纍纍,再不會覺得更痛了。
她無力的揮揮手,逕自去找東西填飽肚子。
酒會場地分成兩區,禮堂外的大廣場是狂歡熱舞區,播放震耳欲聾的舞曲,雷射光四散發射,眾多遊客和來賓舞得滿身大汗;禮堂內則格調較高雅,像一般的酒會,自負沉穩的大人物都在這裡漫步走動,互相聊天。方才記者會的場地也在此處。
吳氏公寓的房客們也都受邀來了,以貴賓的身份出席。小路看了眼聚在某個角落的親人,精神一振,開始在盤上放一堆點心,準備過去尋求大家的安慰。
「嘿!我認識你。」一聲驚喜的呼喚從她身後響起。
小路放下點心夾,轉過身,還沒來得及看清對方是誰,已經被樓進一個香噴噴、熱騰騰的擁抱裡。
「果然是你沒錯!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泰瑞莎,等一下,讓我想想你的名字。」黑髮美女微點著太陽穴,皺著柳眉苦思。「你叫……莉莉?不對,是露露。對對對,你就是露露!」
又是一個緊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擁抱。
「我叫小路,不叫露露。」小路連忙掙開她,尋求一點呼吸的空間。
「噢,夏露,WHATEVER!你知道我對記名字最不行的。」泰瑞莎笑吟吟的看著她。
看得出來!小路勉強笑一下。她打量一下王劬的「意外」,泰瑞莎仍然和四年前一樣狂野美艷,一襲連身晚禮服襯脫出每一寸曲線,高領設計仍掩不住胸前兩團凸起的豐滿。
婉兒,泰瑞莎,繁紅阿姨,為什麼她身旁老充斥一堆國際標準級的美女呢?她低頭看看由自己的平胸,唉……泰瑞莎被她自憐的表情逗笑了。「起碼你的英文有進步。」
「你不妨順便再稱讚我的頭髮變長了。」過了這些年,英文居然是她全身上下唯一有進步的地方,世上還有更慘的嗎?
「夏露,你更是個可愛的小甜心。」泰瑞莎張開手臂又想抱過來。「派崔克說你是遊樂園的首席設計師,所以人偶都是出自你的手筆,我聽了好意外,你好有天分哦。」
小路嚇一跳,連忙跨開兩步。雖然年紀漸長,她不再像以前那般羞怯內向,但還是不太適應陌生人的擁抱更何況這位豐滿美人還是王劬的「意外」,「謝謝,你這次是來台灣玩嗎?」
「我是陪老闆一起來出席開幕儀式的,就是那位歐洲的銀行家。」泰瑞莎往東方指了一下,但那裡站了好幾個人,小路不知她在說哪一位。
「我不知道你的老闆和王劬有合作關係呢!」小路微訝道。王劬什麼都沒說,八成心虛。
「嘿嘿,你吃醋了?小甜餅,人家王劬對你可是很忠實的。」泰瑞莎擠擠媚眼,最愛逗這種會瞼紅的小女生。
「我我我……我沒有啊……我是說……我我……」紅彩火速在小路頰上氾濫成汪洋。
「呵呵,你還是那麼容易臉紅。」泰瑞莎從經過的侍者托盤上端過一杯香檳。「你們何時結婚?先說好,讓我當伴娘,聽說東方人的禮俗可以有許多位伴娘。」
小路又窘了一下。
老實說,她自己都搞不懂她和王劬是什麼情況。
他們從未說過任何關於未來的話,只是很自然的生活在一起,一切生活習慣和從小到大一模一樣,只除了他們住在同一屋簷下,有著床第生活。如果這樣就算談戀愛,那,她和他不就已談了十三年戀愛?
小路困擾的拄著下巴。
泰瑞莎看她一個簡單的問題要想這麼久,還以為兩個人的感情生變了。
「噯!沒關係,結婚也沒什麼好的。結了婚的女人就像一張報紙,才隔了一天就身價下跌,還是維持ABAILABLE的狀態比較好。」泰瑞莎又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以示安慰。
「放開放開放開!大庭廣眾兩個女人抱成一團,成何體統,」一隻桃木劍氣急敗壞的切進來。「小路,你躲到師叔後面來,我保護你,絕對不會讓這濃妝艷抹的妖女吸你的元神。」
「風師叔!」小路趕快攔住他的劍招。「這位小姐叫泰瑞莎,是我和王劬的朋友啦。」
「哇,這真是酷極了!」泰瑞莎滿懷敬畏,輕摸風師叔鮮黃色的道袍。
「這是中國傳統服裝嗎?顏色真漂亮。」
風師叔雖然聽不懂英文,但遇到仰慕的神情,他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懂得尊敬就好,天師道法第三十三代傳人,正是本師公是也,」他持著兩撇八字鬍,很得意的告訴小路。「小路,這位女道友真的沒有騷擾你吧?想當初你繁紅阿姨也是被一個美國女人愛慕,後來還是我連壓七十二道符,做了三天法事才幫她化解。」才一丁點崇拜,「妖女」馬上變「女道友」
了!而且就小路所知,繁紅阿姨那位仰慕者是自己退出的,好像跟他的法事無關。
「以前有個美國女人愛慕我娘?」繁紅的雙胞胎兒子異口同聲問。
整群吳氏公寓的人全圍攏過來。
「沒錯。」風師叔煞有介事的回答。
「你們的爸爸差點變成女生哦。」繁紅飄飄若仙的微笑。
哇咧!一票人的頭上全竄出黑線。泰瑞莎第一次見到這種絕世美女,眼珠都發直了。
「那我們也差點變成女兒耶!好可怕!」雙胞胎兒子齊聲驚呼。
樸什——及*……一群人同情的望向王鑫。看來兒子遺傳到娘親的部分,比遺傳到爸爸的還多。
「夏露,你幫我跟那位老先生說,請他跟我合照一張吧!」泰瑞莎扯了扯她的衣角,興奮的央求。
「風師叔,這位小姐想跟你合照。」小路盡責的傳達。
「咕!我們這種修道人要謙虛寧靜,最忌諱出風頭,怎麼可以隨便跟遊客拍照。」風師叔很驕傲的擺擺手,桃木劍刷刷舞開來,劍尖朝天,金雞獨立,秀出一招「蒼松迎風」。「要照就趕快來,我這個姿勢撐不久。」
氣氛登時熱鬧起來,大家開始四處借照相機。
小路退開一小段距離,看著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家人們。
那一邊,承志叔叔站在外圍,一雙手拚命扯他打了領結的領口。孟祥琴悄悄摸到他身後,臉上帶著嬌嗔,不知說了什麼,承志忽然露出一瞼傻笑,不扯了。
繁紅由兩個兒子圍著,進行只有他們三人能理解的邏輯溝通,王鑫護在她身後,由於是森堯集團現任當家的,一身西裝筆挺,並不馬虎。
沈楚天不知又向風師叔出了什麼餿主意,他的暴君老婆一耳刮子賞下去,打得他淚汪汪。
她母親曾春衫則和繼父吳泗橋度N度蜜月去了,今天並沒有來。
幾隻還小的第三代繞著大人們跑來跑去,乘機踢一下,打兩下,扭三下。
她忽然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孤獨,覺得一身寂寥的自己,被孤立在這團和樂融融之外。
又有人來扯她衣角了。
「喂,你的包包呢?王劬剛剛好像把車鑰匙放在裡面。」婉兒壓低身子,鬼鬼祟祟的望四週一眼。
「在衣物間裡,你要走了嗎?」看她那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小路跟著蹲下來。
「我有事得先走,你幫我拿鑰匙好嗎?」婉兒悄聲輕道。
「幹嘛?發生了什麼事?」她也小聲問。
「躲人。」婉兒苦著一張臉。
「你不會連王劬的開幕酒會都不放過吧?」有鑒於婉兒從小到大的光榮紀錄,小路心頭開始暗叫不妙。
「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嘛!」婉兒乾笑兩聲。
「你又做了什麼好事?這次是誰倒霉?」她聲音稍微大了一點。
「噓!噓——」婉兒死命噓她,一瞼尷尬。「總之這件事一時之間很難說得清楚,我是情有可原的。」
不行,如果婉兒又惹事,王劬逮到機會,一定又要耳提面命,跟她嘮叨一堆,叫她不可以學。開玩笑!如果是很有趣的事,她當然要學。
小路當機立斷-用力一點頭。「婉兒,我跟你一起溜。」
「好,你果然夠朋友!」婉兒慷慨激昂的拍她一記。
兩個女人像老鼠一樣,跨走在一堆人的腳跟前,唏唏窣窣溜出會場外。
十二月的星空,燈影霓虹照耀,亮得像地獄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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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興你們兩個還知道要回來。」
黑沉沉的公寓裡,突然響起同樣陰森森的聲音。
兩隻剛打開鐵門的小蟲全身一僵。
「呃,小路,我忽然想起來,我把皮夾放在剛剛那間PUB了,我自己回去拿。」婉兒一看,燈光暗氣氛差,趕快先溜再說。
啊!這個不講義氣的傢伙!小路氣憤的杵在原地。
「進來,門關上。」客廳並未開燈,只有月色從落地窗投入,落在王劬背光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