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凌淑芬
「我不知道,那次真的是意外。」婉兒被她問得很頭痛。「那傢伙長得有點像東方人,但我們都用英文交談。我隔天一早起來,穿好衣服就很酷的說BYEBYE,他也很帥的祝我一路順風;反正只是一夜風流OneNightStand!誰還去查對方的祖宗十八代!」
「哇,你居然有艷遇……好浪漫哦!」小路暈陶陶的往床上一倒。
婉兒總是敢做許多她不敢做的事!從小到大對好友的敬畏加崇拜,又湧進心裡。
「這有什麼好浪漫的,沒得愛滋或肚子褫個。紀念品。回來,算我幸運「婉兒沒好氣的咕噥道。
「其實,這種擺脫童貞的方式也滿不錯的。」小路又突發驚人之語。
婉兒會被她嚇死。
「我剛才的慶幸你沒聽見嗎?」不行,得將小路所有雜七雜八的想法都瞪跑,不然她活不過王劬的秋後算帳。
「文明這麼進步,早有保護自己的方法了。而且你看,如果在國內找伴,台灣就這麼丁點大,難保以後大家不會在街上遇到,那場面多尷尬,在國外就不用擔心這一點了。」小路很理智的分析道。
「小路,無論你腦中在打什麼算盤,都給我統統忘掉!」她鄭重警告。
小路委屈的看著她。「人家好奇嘛,而且,我又沒有對象……」
「你還要找對象,那王劬是做什麼的?坐在旁邊扮豬公嗎?」婉兒罵她。
小路渾身像長了蟲似的,不自在的蠕動「都說了我和王劬沒有什麼!而且找他多奇怪,簡直是亂倫。」
「小姑娘,你很不識貨哦!」婉兒冷不防搖她胳肢窩,搔得她亂扭亂笑。「我聽說咱們家王劬的。配備。不差,。技術。不錯,用過的都說好,人人打滿分。」
這段對話好像有些耳熟……小路開始在腦中翻日曆,尋找類似的記憶片段。
是在什麼場合,什麼時候,誰說的呢?
婉兒繼續暖味兮兮的說:「如果不是我們已協議好了當朋友,我說不定會忍不住約他試一試哩。」
野蝴蝶!
朋友,滿分和上床!就是兩年前那只花枝招展的泰瑞莎說過類似的話。
小路腦中開始種下疑惑。難道她當時聽錯了野蝴蝶的意思,她根本不是在誇王劬的功課,而是他的……技術得分?
「婉兒,我問你。」她翻身從桌上拿來一張紙、一枝筆,唏唏窣窣畫起來。「這個東西是塑料包裝,你覺得它看起來像什麼?」
婉兒左看右看,紙上畫了一個長寬各三公分的正方形,中間一個大圓圈。
當然,長得像這種模樣的商品有很多,可她們既然談了一堆跟上床有關的話題,她很自然往同一個方向聯想。
「保險套。」
「果然!」小路從床上跳起來,一瞼殺氣騰騰,兩分鐘前的害羞興奮靦靦微笑全蒸發了。
「果然什麼?」
小路在整間房裡踱來踱去,急躁的大叫:「明明他們倆有曖昧,他還騙我!還騙我!」
呃…!王劬,你自求多福。婉兒偷偷吐舌頭。
「我要殺了他!」她最氣的是欺騙這一點,搶過話筒敲下一串數字,等彼端響起熟悉的一聲「HELLO?」,她劈頭就喊:「王劬,你是個大騙子!大色狼!慾求不滿!不誠實!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砰!話筒摔上。
電話鈴聲幾乎是立刻響起。
小路一把將牆上的插頭扯掉,不想聽他的聲音。
「只不過找到一個保險套就氣成這樣,還說兩個人沒什麼。」婉兒唯恐天下不亂,在旁邊不小心用很大聲的音量自言自語。
小路瞬間漲紅了臉,狼狽惱怒怨恨傷心,還有一堆說不出的意緒。
她索性埋進棉被裡,放聲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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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問你。」
「好,我讓你問。」
「你認為王劬和我是什麼關係?」
曾春衫微訝的覷了女兒一眼。「是不是你們又吵架了?女孩子家,脾氣不要那麼驕。」
「媽,你先回答我嘛。」小路煩躁的在客廳踱步。
「王劬長相好,頭腦聰明,人又體貼細心,你別老仗著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就對人家頤指氣使的。」
「媽,我問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你一直稱讚王劬做什麼?」小路很挫折。
「我稱讚你男朋友,你還不高興?」曾春衫瞄女兒一眼。更難取悅!
小路一徑瞪著母親,忽然不吭聲了。
「你也更是奇怪,對每個人都很好,就愛對王劬使性子。哪次你們吵架不是你先拿喬?害王劬大老遠人在美國,還得放下功課和工作,電話一通一通的打,哄到你氣消為止。」曾春衫想想都覺得自己教女不嚴。
小路仍然咬著下唇,不說話。
曾春衫想,兩人果然是又鬧翻了。
「小路,這次也該輪到你先打個電話向他賠不是了,做人家女朋友也不是這種作法!」
她的問題,顯然被回答了。
其實,很多答案早已藏在心裡,只是沒有去正視而已。
想到十八歲那年她鬧著要交男朋友,王劬便介紹給她一堆。其實他們都知道,裡面沒有一個名副其實的。一切幼稚得像辦家家酒一樣,他們倆還中規中矩的玩了好久,結果,只樂壞從頭到尾就在旁邊看戲的婉兒。
做徒勞無功的事不是他的作風,但他做了;交一堆男朋友也不是她的作風,但她也做了。是不是在潛意識裡,他們都希望「王劬,小路,婉兒」某方面、水遠像小孩子一樣,不要長大,他們也就可以不去理會那些複雜的關係,只是單純的在一起?
現在,她心頭的第一道幕揭開了。唉……她不喜歡這樣啦!她喜歡一切還是舊時的時光,她可以放心的和王劬鬥氣,找他撒嬌,挑他毛病,讓他當替死鬼,受氣包,墊背的,犧牲品,代罪羔羊,老是被叔叔伯伯們拉到頂樓聯絡感情,不然多尷尬。
人為何一定要長大?
她回到房裡,抱著陪伴多年的米老鼠,用棉被把自己纏成一個蛹。
該讓王劬知道,她的心情嗎?
她煩躁的扯著衣角,驀地想起,身上這件T恤還是王劬的。他升上大學之後,不打球了,於是高中的手球隊衣就送她當睡衣。
她撩起衣角,臉埋進去。
偷穿你的T恤,體會你的體會,讓你的、心跳,在我的心裡面。
還是覺得有點害羞耶,先不要讓王劬知道好了。她糗糗的想。
但,自己想想,總可以吧?
生平第一次,她放下矜持,深深去品味,那種心怡一個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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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劬握著方向盤,小心翼翼觀察小路的神色。她下飛機是半個鐘頭前的事,目前他們正駛向他位於法拉盛的寓所。
她乍看之下很正常,也不正常。正常的是,她仍然像以前一樣,張望車窗外的風景,看見什麼都好奇,不正常的是,車內少了她咭咯清脆的聲音,向他報告各親朋好友的近況,或掏出她畫給他的小圖獻寶。
一個月前的某個清晨,她莫名其妙撥了通電話來,臭罵他一頓,而事後他追問過她生氣的原因,她卻支支吾吾的,有時甚至一提到就聲音冷下來,隨口說聲「我還有事」便掛電話,害他一直摸不著頭緒,又不敢再追問。
她當時罵他大騙子,又說什麼慾求不滿,再也不相信他,聽起來就像女人被始亂終棄的罵詞兒,他可沒印象自己「亂」過她。
「你幹嘛一直偷瞄我?」小路終於將視線收日來,落在他身上。
聽起來沒什麼火藥味,王劬稍微放心一點。
「不告訴你。」
「為什麼?」
「說了你一定會生氣。」
「是關於哪方面的事?」
「先答應你不會生氣,我才說。」
「我還沒聽見,怎知道自己會不會生氣。」她不上當。
「好吧,那算了。」他聳聳肩,專心開車。
只忍了五分鐘,小路便開始坐立不安。「喂,快說啦!」
貓和女人的共同弱點,就是好奇心。他微笑。
「答應不生氣?」
小路想了想,一抹狡黠的神色蹦進眸底,但他在開車,沒看見。
「這樣好了,我用一句話跟你換。如果你同意聽見那句話後,不會太激動,我就答應你不生氣。」
王劬很難想像小路會說什麼話讓他太激動的。
「好。」他點點頭先說。「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我只是在好奇,你上個月為何忽然打電話來罵人,跟個潑婦一樣……喂,你答應不生氣的。」
小路瞪圓了眼睛,氣得牙癢癢。「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會做人身攻擊!」
不行,不能上他當。她深呼吸一下,拚命告訴自己冷靜。
「喂,看在青梅竹馬一場,幫我解惑吧,我已被這秘密折磨一個月了。
你那天究竟在惱什麼?」王劬方向盤一打,下了交流道,懶洋洋的問。
小路遲疑了一下,才不情不願的開口,「因為你是一個不誠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