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凌淑芬
其它盟友眼見苗頭不對﹐這個當口也用不著客氣了﹐一哄而散。
王鑫早已料到﹐沈楚天搪塞給他的女人絕不可能簡單好應付﹐果然﹐上班頭一天就搞得雞飛狗跳﹐第二天則弄得人心思變。若非沈公子威脅不再與「森堯豹」續約﹐他又何必軟下身子收容這名無知婦孺﹖
原本他以為將蕭繁紅安排在遙遠的收發部可以眼不見為淨﹐現在看起來這招小把戲是行不通的。還好他臨時起意﹐下樓來查探她的情況﹐否則不知她們會偷懶多久。蕭繁紅離他的視線範圍越遙遠﹐難以料測的騷動就越有可能發生。
「蕭小姐﹐員工守則第一條﹕辦公時間避免與同事喧嘩談笑。難道人事部上任沒將本公司的規矩轉告你﹖」他抬出趾高氣昂的派頭﹐焦點平視她頭頂上方。
「有。」繁紅淺揚著仙氣橫溢的笑紋。
「難道你不覺得愧疚嗎﹖」王鑫不禁心裡有氣。這女人完全缺乏應有的羞慚意識。
繁紅自從知道他經營的公司與她一樣﹐鹹列名為電信局的「壞客戶」之後﹐已順利地將「愧疚」兩字從她的字典刪除。
「現在已經不會了。」她莊重地輕拍他臂膀。「放心吧﹗總有一天你也會能適應這種感覺。」
這……好高深的回答﹐似乎頗具禪意。
王鑫挫敗地爬搔過烏髮。自他們結識的那一日起﹐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從沒讓他聽懂過。
「繁紅﹐」他近乎投降地瞅著她。「求求你﹐請你坐在辦公桌後頭﹐看書、聽音樂、講電話﹐隨便你高興從事什麼娛樂我都不反對﹐只要別干擾其它人。假如那票娘子軍不識相﹐主動搭上來攀談﹐你就想法子消滅她們談話的動機﹐可以嗎﹖」
否則他擔心「森堯」會被她玩完了﹐而堂堂總經理的威嚴從此一敗塗地。
繁紅仔細評量著他的要求﹐再將他的警告與房東的做個印證。真好﹐他們倆的觀點恰好一致。
「可以。」她馴良、溫柔地承諾。「林小姐在哪裡﹖」
「在家裡。」這女人轉話題的速度比脫衣服還快。「你想幹嘛﹖」
「消滅她。」
王鑫合上眼﹐頓覺渾身無力。
天呀﹗他多想緊緊抓住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將她的四肢百骸搖晃成滿地碎骨。
原本還以為只是想想而已﹐然而﹐當他察覺兩隻手已經搭住她的香肩﹐像燙著似的﹐忙不迭地鬆開。
冷靜呀冷靜﹐王鑫﹐這裡是公司﹐當眾殺人決計逃不過法律的制裁──好歹也得等到下班再說。
「算了﹐忘記剛才我所說的一切﹐把你的東西收拾妥當﹐搬到十二樓來。」他極力壓抑著失控的情緒﹐暫時撤退向電梯間。
無庸置疑地﹐蕭繁紅需要接受嚴密的監視。
鏡面的電梯門關起﹐他將自己隔離在單一的世界。
直到此時此刻才敢面對心中的原始情緒──
方纔他緊抓住繁紅的肩膀﹐接下來的舉動﹐只怕會遠超過「搖晃她」的單純原因。
這個女人真的太危險了﹐對他而言。
◇◇◇
經過一周﹐整整七天﹐折合為一百六十八小時的觀察期﹐而新任助理秘書並未鑄下無可彌補的大錯﹐王鑫終於略微鬆懈了他的警戒心。
繁紅的手腳比他想像中俐落許多﹐適應力也強。她絕對不癡不傻不蠢不笨﹐只不過生活在某種只有她自己瞭解的邏輯世界裡。
他當然非常清楚﹐以小心眼的性格來對待繁紅有失公允。可是──這女人具有危險性﹗
千萬別忘記她的身份﹗她是沈楚天特地派出來偷竊他「芳心」的尖兵。無論她有多麼脫俗誘人﹐無論他有多麼偏愛這類型的女人﹐要記得一切全是陷阱﹐最古老的美人計﹗
很好﹗王鑫做完心理建設﹐滿意地步出辦公室﹐準備找一間孤獨的小餐廳﹐讓帶血的牛肉沉進空胃。
總經理室外頭辟置成秘書辦公區﹐錢小姐的桌位已經空下來﹐想來是用餐去了﹐而對面的繁紅卻杵坐在原位﹐儼然不打算外出﹐逕自吸啜她那一杯永遠熱氣騰騰的紅茶。
直接走出去﹐別理她﹗王鑫警告自己。
儘管如此﹐邁步的兩腿卻擁有自主意識﹐猛地在她桌位前打住。
「你──不吃午飯﹖」他清了清喉嚨﹐希望語調聽起來純粹像個關心下屬的上司。
「外面塞車。」端莊可人的淺笑躍上她嘴角。
噢﹐他明白了。王鑫得到滿意的答案﹐繼續往前走。
慢著﹗他兩大步重又退回來。
「你習慣開車去遠處吃午飯﹖」
繁紅輕搖螓首。「平常會帶便當。」
他陷入徹頭徹尾的迷惘中。「你喜歡開車去外頭吃便當﹖」
「不﹐今天忘了帶。」她的解釋徒然加重了情狀的詭異性。
王鑫合上眼﹐默數二十下﹐然後疲倦地眨開一隻眼睛。
「繁紅﹐可不可以麻煩你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現在﹐還不出去﹐吃飯﹖」
「風師叔快到了。」她溫柔地淺笑著。
他們倆使用的是同一種語言嗎﹖
算了﹐再扯下去他會發瘋。
廊上的電梯正好叮咚地了響著﹐抵達十二樓頂層﹐聰明的人必定會搶在第一時間趕過去﹐速速遠離這個神秘的杜鵑窩。但是﹐當他望清楚電梯載上來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兩隻眼睛登時發直了。
「唷荷﹗便當來了。」蒼勁而洪亮的大嗓門從走廊一路刮進來。
王鑫呆呆地凝望著訪客的外貌。一頂道冠﹐一襲艷黃色的道士袍﹐一雙藏青色的功夫鞋﹐一柄桃木劍。
這算什麼﹖雖然目前流行中年人二度就業﹐可是連送便當的小弟都由「師公」兼差﹐這就有點矯枉過正了吧﹖
「繁紅﹐趕快趁熱吃﹐待會兒我還得趕到『慈慧宮』扶乩。」風師叔暫時忽略第三者的存在﹐快手快腳的將餐盒交給挨餓的美人兒。「現在整條馬路塞得跟麻花一樣﹐摩托車又四處鑽來鑽去的﹐差點把我的老鐵馬衝倒。」
王鑫終於瞭解她剛才那堆糊塗話是什麼意思。原來替她送便當的人叫「風師叔」﹐而他遇上塞車了。
「這個少年家是你的同事嗎﹖」風師叔擺置好熟飯熱菜﹐很熱情地招呼他﹕「少年耶﹐你也一起來吃﹐飯菜的份量充足﹐繁紅吃不完的﹗」
「不用了﹐謝謝。」王鑫強笑道。繁紅身邊的人士和她一樣危險﹐他躲得越遠越好。
「自己人﹐客氣什麼。」風師叔打量他幾眼。「少年耶﹐我看你氣色不好﹐最近運勢可能比較衰哦﹗」
「可不是嗎﹖」他心有慼慼焉。
為了替繁紅打點好敦親睦鄰的工作﹐風師叔決定適時地讓她的同事們嘗點兒甜頭。
「嘿嘿﹐算你時機巧﹐正好我今天帶了一道『妙天符』﹐乾脆送給你當見面禮﹐燒給你喝了吧﹗」褐黃色的符紙從他懷中掏了出來。
也不知道老道士是如何起火的﹐王鑫眼前一花﹐燃燒的黃符已經化為灰燼﹐泡進熱紅茶裡。
他嚥了口唾沫﹐腳丫子開始朝後方倒退。
「呃﹐不用了……」
「沒關係。」風師叔硬將瓷杯塞進他手裡。「趁著這個機會﹐我順道觀察觀察你們辦公室的風水﹐瞧瞧有沒有哪個地方擺置得不恰當。」
「不必麻煩您了。」王鑫素來最排斥那些個子虛烏有的忌諱。
風師叔壓根兒沒把他的排拒聽進耳裡。「這層樓的整體坐向還算不錯啦﹗可是繁紅的位子可能得調換一下。」
「是嗎﹖」他盡量不動聲色地將杯碟放回繁紅桌上。
風師叔從懷裡掏出羅盤﹐沿著秘書區的四個角落比對起來。──王鑫不禁好奇老道士的衣袍裡還藏了多少寶物。
「沒錯﹐她的桌位擺在西首﹐西方屬金……而繁紅命底帶木……金克木……不行不行﹐她的桌位得改到另外一處……」
老道士在「森堯」的大本營內嘀嘀咕咕、走來走去﹐簡直是踢館踢到行家來﹐而王鑫卻呆呆的任著他胡來﹐頭一遭失去適當的應對進退技巧。
「給你。」玉白素手輕輕扯動他的衣袖。
兩個男人談話過招的時刻﹐她已經盛妥一小碗炒麵。
眼見大軍壓境﹐王鑫膽子再大也不敢輕易地棄守江山﹗只好撇開外出用膳的選擇﹐留下來坐鎮。
「謝謝。」他不再推卻。偶爾「靠女人吃飯」並不為過吧﹗
繁紅回到座位上安身﹐恬靜地等候著他咀嚼第一口麵條。
她的眼光讓王鑫覺得應該給與幾句正面的稱許。
「嗯……不錯﹐很好吃。」他咧開客套性的笑紋。
「謝謝。」她開心地笑了﹐低頭開始進食。
那抹笑靨清雅得幾乎教人斷氣﹐王鑫的心臟再度怦亂了詭異的節奏。不妙﹗如果她一抹單純的笑容都能造成自己荷爾蒙失調﹐那他的未來豈不是岌岌可危﹖
王鑫﹐你必須忘懷這個女人恰好符合你最喜歡的典型﹗她已經被你劃歸為「地雷區﹐生人勿近」﹐記得嗎﹖
「好﹐就是這個位置。」風師叔突然喝亮了振奮的觀察所得。「少年耶﹐你過來幫幫忙﹐咱們把繁紅的桌椅移到這個方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