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凌淑芬
「嘔──」石籐猛然蹲在垃圾桶前大吐特吐。
時彥呆住了。怎麼會這樣?「我──石籐──我──」
「叫她進來!我要殺了她!叫她進來。」他狂吼。
「別這樣,她小孩子心性不懂事,你別發脾氣。」時彥拚命擋在房門口,防止他衝出去砍人。
「我要掐死她!」石籐清用力想擠出門。
「好好好,」先安撫凶漢要緊。「我出去捉她進來攘你掐,你待在辦公室裡等我,OK?我馬上回來。」
他傚法斂眉的滑溜,眨眼間鑽出科技部主任辦公室,正好在電梯間撞見斂眉。
斂眉帶著興匆匆的眼神迎上他。「如何?我的加味紅茶好不好喝?」
「還敢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他釀著一肚子好氣。
「當然知道呀!」她眉睫笑咪咪的。「那傢伙脾氣太暴躁了,中國藥經史上記載,蟑螂腳服用之後,可以消暑降火,正好澆熄他的火氣呀!」
中國藥經史?依他來看應該是「斂眉毒藥譜」吧!
「你為何非得這樣整得人死不死、活不活呢?」他無奈。「惹到你的人就回整他,喜歡你的人便待他好。對於那些處在灰色中間地帶的人,你又該把他們擺在哪個位置?世事並非只有黑白兩種顏色,而你卻喜歡用恩怨分明的角度來判斷一切。」
又開始訓她話!每次都這樣。
「我知道了啦:你又生氣了,你又討厭我了,對不對?」笑意盈盈的俏臉立刻沉下來。「我就是天生的壞胚子嘛!你想怎麼樣?不爽就開除我,永遠別理我呀!」
她驀然掉頭奔下樓梯。
他以為她喜歡莫名其妙惡作劇嗎?她是看不慣其他人老佔他便宜,才幫他出氣的。馬屁拍到馬腿上,算她失策。
可是,即使時彥無法苟同她的做法,好歹也該體諒她護衛他的出發點吧?
他總是記掛著別人會不會被她傷害,為何不多想想他有沒有傷到她呢?
繡芙蓉2003年7月7日更新
斂眉足足和時彥開了一個星期的彆扭,直到人家早已忘懷他倆之間的私人恩怨,碰了面還親善地招呼她兩聲,她卻猶自逕地撇開臉當成沒聽見。
時彥當然不會和她的小家子脾氣計較。偏偏問題就出在這裡,他的態度越是磊磊大方,她就越火大。
那傢伙嘴裡說得好轉,其實根本不關心她!否則為何任她獨自兒生悶氣,甚且問也不問一聲?
「畢斂眉,我把你們班的段考考卷忘在辦公室襄,麻煩替我跑一趟好嗎?」會計老師有些膽戰心驚地請求今天的值日生。畢斂眉的難惹舉校皆知。
「噢!」最近她火藥味濃得緊,冷冷回瞥講師一記寒光,砰通踢開椅子離開教室。
白癡呀?連考卷都會忘記帶!他以為身為老師就可以亂混?
來到教職員辦公室,夜間部的行政區域僅剩兩位助教留守,老闆正好前來科內巡堂,順道與其中一位狗腿助教打打屁,暫且聽聽旁人是否研發出更高桿又值得傚法的獻媚話。
「主任,您今天又騎機車來?車子尚未修好嗎?」綽號「太監王小周子」的周助教涎著滿臉諂笑。
「對呀……都已經修了半個月。」洪志揚懊惱得不得了。「據說車身烤漆和儀表板的線路必須運回原廠去修繕,所以還得再等兩、三天。」
「破壞您車子的小偷捉到沒有?」
「還沒,警方表示對方作案的時候戴上手套,所以現場根本採集不到指紋。」可見毀車事件是出於預謀的,真是氣煞他也!「如果讓我逮著毀車子的兇手,非把他關上個十年八年不可。」
斂眉在門外嗤之以鼻。想關她?門都沒有。親愛的老闆大人簡直越來越不怕死,哼,既然她最近心情欠佳,找個替死鬼來作弄一番也不錯。
「報告!」她忽然出現在門口。「周助教,王助教,教務主任請你們立刻過去他辦公室報到。」
她輕輕鬆鬆調走兩根礙事的鐵釘,逕自邁向會計老師的桌位找考卷。
「畢斂眉,好久不見。」有人自以為很大膽地過來捻虎胡。
「老闆好。」她回以虛假的甜笑。
「瞧你最近安分多了。」洪志揚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對嘛!平常大夥兒相安無事才有好日子過,你何必一定要惹得我動怒,說重話駭阻你呢?」
從前他使常聽其他人訴說畢斂眉是多麼難惹,甚至連師長和各科主任也奈何不了她,然而上回兩人交手過一次,他隨口捎了句恐嚇的話就震住她了,顯然她也不過如此而已,實在看不出厲害在哪裡。
「是是是,老闆,以後我絕對不敢在您面前亂說話,您大人大量,千萬別跟小女子計較。」她趕緊陪笑,抱起重甸甸的考卷閃向大門口。「祝您身體安康,國運昌盛。對了,有件事情忘記告訴您。」
「什麼事?」洪志揚仰著頭喝礦泉水。
「您的車子可不是我弄的。」
一口水猛然嗆進氣管裡,幾乎要了他的老命。
「你──咳咳咳──你說什麼?」他沒聽錯吧?
「沒有呀!」靈慧明動的大眼睛無辜地眨動著。「人家只是事先聲明,你的車子被砸壞玻璃、皮椅墊變成雕花板,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的BMW出事的內情只有幾位老師和行政人員知情而已,她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洪志揚對上她狡猾的狐狸瞳仁,電光火石間明白了。
「原來是你!」他揩住她的鼻尖大叫。「原來是你弄壞我的車子!」
「我哪有?」她的秀容卻明明白白印上「答對啦,就是區區在下小人我」的字樣。
「你你你──」洪志揚的面頰脹成豬肝色。「你這個該死的丫頭,居然敢毀了我的車。你給我記住!走!跟我上警察局。」
說完,猛力揪住她的手臂。
斂眉甩開他的掌握,俏麗的臉容登時沉下來,斂起唇角的假笑。有沒有搞錯?隨便亂摸她,她的手可以讓別人隨便亂摸的嗎?
「老闆,二十世紀是個法治的社會,凡事要講法律的。」她模仿時彥發飆的表情,眉心扭成童軍結。「你有證據證明車子是我破壞的嗎?現場有搜到我的指紋嗎?旁邊有攝影機偷偷錄影嗎?路邊有過路人經過看見嗎?你什麼證據都沒掌握,居然敢隨便指控我,當心我反告你譭謗。」
「你──告我譭謗?」洪志揚盛怒得口吃了。「你你你剛才明明承認──」
「笑話!」她嗤之以鼻。「即使我剛才承認又如何?你有證人證明我說過什麼嗎?」
原來這就是她調開兩位助教的原因。
洪志揚終於領悟過來,可惜太遲了。
「你你──」他幾乎腦中風,礙於口齒比她遲鈍,翻來覆去也只能念著那個「你」字。
「唉!」她歎了口氣,一副不勝疲憊的樣子。「老闆,你早該明瞭自己鬥不過我,為何偏偏要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你你──我──」這回多了一個字,有進步。
「我該回教室了,你以後要乖乖的,知道嗎?」她甚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捧起考卷走出辦公室。
「畢斂眉!」他終於找回吼叫的能力。「我明天就開除你!你等著瞧,若沒開除你,我就不叫科主任!」
「好呀!你儘管開除我好了。」圓潤的蘋果臉從窗戶探進來。「可是老闆,容我提醒您,您可只剩下一部機車而已,不怕死就儘管開除我吧!」
威脅,這是威脅!他堂堂科主任居然被一個黃毛丫頭威脅,洪志揚憤恨得幾欲暈過去。
斂眉替他感到難過。唉!可憐啊可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以為自己是武松轉世,具有徒手搏老虎的功夫,卻沒想到連個小小的女學生也玩不倒。像他那樣的跳樑小丑,整起來委實半點樂趣也沒有,稍微少了點挑戰性。
她經過販賣機,順手投下硬幣,撈出一罐可口可樂。
倘若時彥曉得她又陷害別人了,肯定會氣得哇哇跳,然後罵她:「你又惡作劇害人了!你怎麼老是講不聽呢?」
「沒辦法,本性難移嘛!」她對著黑暗的長巷大聲訴說。「你如果不高興,一天二十四小時把我綁在身邊,用大智慧感化我好了。」
嗯!這個點子倒不錯,她喜歡。時彥越是惱怒她,越是想趕開她,她便越喜歡黏在他身邊。
她也說不出來自己為何如此酷愛纏膩他,可能是他形諸於外的關懷和疼惜吧!她已無法記憶自己上回承受著這般深刻的體惜是何年何月的事。
十五歲北上求學前,家裡已是亂烘烘的場面,成天弟弟打妹妹,妹妹咬弟弟,老媽去工廠當女工,一個月攢到的兩萬多倒有半數必須拿去貼補同居的小白臉,她從小養成仰賴自己的習慣,弟妹們偶爾想買一些好玩或好吃的東西,全得靠她出去外頭誘拐擒騙,否則哪來的好日子過?可能自己照顧自己的時日久了,於是老媽也不太過問女兒的事情,在她眼中,女兒無疑比她更具備活命的要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