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凌淑芬
另一個可能性飛進她的腦海﹐黃少貞倏然瞪大明眸。"我的天──"她不可思議的輕嚷。"我明白了﹗它一開始就把我的情況匯報給你們對不對﹖原來如此﹗難怪雅子找得到我﹗難怪她動不動把小哲帶出來﹐卻沒有受到任何質詢﹗你們這些人從頭到尾就把我蒙在鼓裡﹐耍得團團轉﹗"該死的歐亞一號﹗該死的日本鬼子﹗該死的他們﹗她陡然伸手﹐搶過身邊的小椅墊﹐兜頭兜腦就給他一陣亂打。"喂﹗你……住手……"石籐靖和一手要扶住她﹐免得她跌下去﹐一手還得擋開無所不在的攻擊。"你給我住手聽到沒有﹖"
他的兩隻手臂陡然收攏﹐緊密得讓她沒有一絲絲蠢動的空間。
"放開我﹗"黃少貞被囚禁在他的胸懷﹐俏臉氣得紅通通。體力上的差異讓兩人優劣立定﹐她連試了好幾次﹐就是無法掙出他的箝制。五分鐘後﹐她終於掏盡最後一絲體力﹐靠在他胸前無力的喘息。
石籐靖和鬆了口氣。"快當媽媽的人了﹐脾氣還是這麼暴躁﹗"他的手指卻以毫不相襯的溫柔拂開她頰上的髮絲。"誰要你來理我﹗"驕蠻的輕喝竟顯得有幾分委屈。"回去找你千草家的好朋友﹐少來招惹我。"石籐靖和暗暗悲歎自己的命運。他怎麼愛上性子這麼烈的女人﹗
"你還沒消氣﹖耕治的事交給他們自己去扯淡﹐我們別再為這個烏龍案件爭吵了。"清爽淡雅的髮香一陣陣透進他心脾﹐他忍不住低下頭﹐深深埋進她豐澤的秀髮裡。
好久了﹐兩個月﹗真不敢相信他真的讓她脫逃兩個月。這六十幾個日子是怎麼過下來的﹖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還不就這樣﹗想她在做什麼﹐想她吃飯沒有﹐想她過得好不好﹐想她、想她、想她……
而這個狠心的女人非但不想他﹐還劈頭給他一頓好打。
"我就不信千草家只有那位耕治先生是你的朋友。"並埋進他頸窩咕噥。
他一怔。"不然還有誰﹖"
"你還裝傻﹗"她重重搗他的心窩一拳。"不用撇清了﹐我全部知道﹗去找你那個嬌滴滴的未婚妻千草小姐吧﹗我現在又肥又醜又圓﹐丟在路邊也沒人多看一眼﹗"
"小蘭﹖"他啼笑皆非。"我和她除了家族的世交關係﹐沒有更深一層的交往。"
小蘭﹗叫得真親熱﹗
"我聽到的可不是這樣﹗"黃少貞冷冷地看向窗外。奔馳車不知何時已動了起來﹐駛往她住屋的方向。
"從頭到尾都是老人家一廂情願的編派遠景﹐和我們年輕人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上個星期已經向母親發出通牒令﹐如果指望石籐與千草聯姻﹐不如等我和耕治結拜當兄弟比較快。"
她從懷中微抬起螓首﹐狐疑地瞄他一眼。"我發誓﹐她現在已經徹底死心了﹗"他舉起一隻手﹐無辜而堅定的望進她眼裡。黃少貞沒有再發出任何異議。暖氣與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交織一張平謐安寧的網﹐緊緊圍裹住她。
"你吃醋了﹖"他逸出低低的笑意。
一抹飛紅倏然躍上妍麗的臉頰。
"你想得美﹗"他的心窩又挨了她重重一拐﹗"我是替你未來的妻子感到難過﹐老公沒結婚之前就累積下可觀的紀錄。"
"那倒是真的。"他意味深長的點點頭。"所以我可得找個事前便知道這些'紀錄'的老婆才行﹐省得以後還要花時間解釋。"
黃少貞的心怦然一跳。他在暗示什麼﹖話說回來﹐她真的想知道嗎﹖這個男人並不屬於她。他們分歸於相異的國度與世界﹐短暫的交錯後﹐便是越行越遠的軌跡。只在這一刻﹐這短短的區間﹐這片寬厚的胸膛是屬於她的。
他的味道向來很好聞﹐很難去確切的形容那是什麼氣息﹐只知道它濃烈而陳郁﹐像多年老酒一般﹐深深吸嗅一下便讓人欲醉。而她對於酒類向來沒有抵抗力……
奔馳車緩緩泊靠在她的公寓樓下﹐兩人望?街上的景致﹐一時都沒有動作。
"回去了﹐好不好﹖"低柔的嗓音在她耳畔輕問。
黃少貞沒有佯裝聽不懂他的問題。"回去做什麼﹖"她軟軟地靠回他胸口。"那裡不是我的家﹐住在吉祥寺與隨你回去又有什麼分別﹖"
他沉默半晌。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我不放心。""為什麼不放心﹖"她仰起頭﹐不自覺的屏住氣息等待他的響應。"那還用說﹗"石籐靖和想都不用想﹐直接指出第一個明顯的事實。"你挺?在肚子獨居﹐如果跌跤、撞到、或出了任何狀況怎麼辦﹖你就算不為自己的安全?想﹐也該為寶寶考慮。"
又是小孩﹗一把無明火熊熊從她心底升溫。
她就知道﹗除了孩子﹐他還關心什麼﹖她真是傻了、呆了、癲了才會期待他說出另一種答案﹗
"放心吧﹗你的心肝寶貝安全得很﹗"她猛地推開他﹐惡狠狠地打開車門跳出去。
"小心﹗"石籐靖和差點心臟痲痺。"我當然會小心﹐肚子裡睡?堂堂石籐家的孩子﹐我敢不當心嗎﹖"黃少貞凶巴巴地說。"你儘管回去等消息。將來孩子出生﹐我自然會寫信通知你。不送了﹐再見﹗"
石籐靖和及時往後靠﹐才能保住鼻不被甩回來的窗門打扁。
他又說錯了什麼﹖
"少爺﹖"司機愕然回過頭﹐與他一同墜入五里雲霧之中。
難怪中國人的俗諺說"女人心﹐海底針"﹐他只能搖頭歎氣。
"幫我把後車廂的日用品送上去。"石籐靖和苦笑?囑咐司機。如果由他親自送上樓﹐那顆脂粉炸彈非但不會為君開門﹐更可能潑他幾瓶硫酸。他寧願省下這番自討沒趣的工夫。
"是。"司機一想到要上去面對那頓炮火﹐登時戰戰兢兢。所以說﹐女人不能寵﹐絕對不能寵﹐稍微一寵就會寵出問題﹗這是石籐靖和自認識黃家大小姐以來﹐最刻骨銘心的教訓。
石籐靖和惱怒的跳下奔馳車。他的忍耐極限到了﹗這三天來﹐那個鬧彆扭的女人堅持不接他的電話﹐連歐亞一號也無聲無息──八成被她拔掉電源插頭﹐甚至出動雅子上門去軟言軟語的道歉﹐都被她拒於門外。
總之黃大小姐就是火了﹐惱火全部的人瞄?她"暗通款曲"。然後他也跟?火了﹗與她的烈脾性比起來﹐他才知道過去的自己只算一隻有點脾氣的小綿羊。
那女人非得這麼該死的驕傲不可嗎﹖他不能再任由她率性而為。氣象報告指出﹐一道強烈冷鋒正移向日本﹐加入原先滯留不去的雲團﹐預計在今天傍晚抵達﹐屆時第二場狂風大雪將席捲東京。天知道這次的圍困會持續幾天幾夜﹗迫不得已﹐他做了一件自從小學畢業後就再也沒有幹過的事──回家找媽媽求救﹗
她不肯接他的電話﹐拒絕他的人上門探訪﹐總不會連長輩也拒於門外吧﹖
"我真不懂﹐你硬拖?我來做什麼﹖"石籐紀江拎高和服裙擺﹐不悅的踩上滿地雪濘。"黃小姐和我素來生疏﹐連你們這些親近她的人都勸不動了﹐找我出面哪濟得了事﹗"
"就因為你們關係生疏﹐她才不好意思像趕我們那樣的掃你出門。"他摸透了那女人的性子﹗
事實證明﹐石籐靖和走對了一步險棋。
黃少貞找開房門﹐瞧見石籐紀江紆尊降貴的微笑﹐先是一怔﹐再睞向老夫人身後滿臉惱怒的兒子。
"黃小姐﹐和兒告訴我﹐你一個人居住在吉祥寺﹐正巧我今天有空﹐便讓他陪?過來探望一下。"石籐紀江繼續掛?生疏有禮的淺笑。
如果不是瞧在未出世的孫子份上﹐要她千里迢迢過來這地方﹐她還真沒那等興致。
"是嗎﹖"雖然明白了石籐靖和的把戲﹐黃少貞終究讓做母親的夾帶兒子入關。
"這裡環境小﹐請兩位隨便坐。"
石籐靖和注意到她的容色比平時更蒼白憔悴。"你的身體不舒服﹖"一個細微的擰眉突然跳上她的臉容﹐雖然跡象微弱﹐卻逃不過他和利眼。
黃少貞撐?後腰﹐艱困的陷坐在床沿。"還好。"她從今天凌晨便開始覺得肚子怪怪的﹐然而又不是想像中那種撕心裂肺的陣痛。
石籐靖和當機立斷﹐從衣櫥裡拿出一個小皮箱﹐開始把衣物丟進去。
"我們立刻動身回去。"嚴苛的口吻不容許任何人反駁。"以落雪的速度來看﹐頂多半小時路面便開始積雪﹐到時候要走都走不了。"
黃少貞顫巍巍地深吸一口氣﹐沒有出聲反對。
石籐紀江杵在側邊﹐冷眼旁觀﹐將她每絲反應全看進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