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冷冬寒梅

第28頁 文 / 凌淑芬

    她聽得怔忡無言。

    「我無處排除掉體內的恐懼,只好設法讓令我恐懼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所以我的生命填塞滿不相干的女人,劉若薔、彭姍如,甚至更多遺忘了姓名的。」他執起她的手,也執住她的心。「她們排除了我的部分恐懼,讓我相信自己並沒有把整顆心耽溺在你身上,也讓我以為,即使你收回這份愛,我的損失也僅限於一個輕微的缺口,「冷愷群」本身永遠安全無虞。」

    「我讓你覺得不安全?」她愣愣的發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

    他才是讓她覺得不安全的主體啊!原來,原來她並非唯一對生命無法掌握的人。

    「記得嗎?你曾經反問我,如果愛一個人比那個人愛我更多,我會怎麼取捨?我回答你——永遠不會讓她知道。」他眼中的光被水柔沖淡了,暈化成流螢似的星芒,撲散在她的臉上,心中,腦裡。「愷梅,你懂嗎?我以為,不讓她知道,我就安全了。正如同你自己的答案——逃開。你也以為逃開是安全的,於是,我不讓你知道,而你也逃開了。」

    「我們倆都做了一件自認為正確的事……」她喃喃接語。其實,卻是最愚蠢的。

    「沒錯。我們依循當年的答案而做出動作,卻忽略一項更重要的細節。」他又勾起她的下顎,不讓她的靈魂之窗迷離。「昔時的題目是「當你愛一個人比那個人愛你更多」,而現在的情況卻非如此……」他的語氣無法克制的流露出懇求。「愷悔,我愛你,和你愛我一樣多,我們對彼此的愛是等量的,沒有誰比誰多或少的顧慮。我們都錯解了題目,也導致謬誤的答案,同時在承受這個苦果。」

    他愛她?冷愷群愛她?

    他竟然親口告訴她,他對她的愛!

    她又呆愕了,無法從極端的震撼中清醒過來。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冷愷群誤解了她的沒反應,又氣又急,突然兇惡的狠吻住她。「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你聽見了嗎?一輩子休想!即使你會因此而恨我,我也不在乎,反正你永遠別想逃走!」

    啊!這個人……看,一個不順他意,他又強凶霸道起來了。她真的要和這種毫不溫柔的男人共度這一生嗎?

    玫瑰花瓣的嘴角浮現淡笑,好輕好淺,淺得讓人險險忽略掉。但他沒有,他注意到了。

    冀望的火苗終於竄出一個小小的引燃點。

    「可是……」淺淡的笑容轉眼蒙上哀戚。「還是不成的。你是冷愷群,我是冷愷梅,對這個世界而言,我們仍然是兄妹,任何發生在我們之間的愛情,叫做「亂倫」邪惡,不潔,永還不會見容於這片天地之間。」

    一晃眼間,她熟悉的那個冷愷群又變身回來,嘴角突然浮上壞壞的笑紋,勝似一頭狡計得逞的大豹。

    「誰說的。」他從長褲口袋掏出兩張文稿,遞交給她。「你離開的這段期間,台灣早已翻炒過一票新聞。」

    文稿是從國內知名的商業雜誌剪下來的人物報導。她茫惑的瞧向他,無法聚集足夠的心力去讀那篇文章。

    「上面寫著,」他接回來,讓她舒服的倚靠在自己懷裡,念誦出大意讓她明白。「「縱橫科技」的總經理冷愷群透過新聞稿對外宣佈,已經尋獲一位名叫鄭金石的老年人,並且證實鄭金石是其妹冷愷梅的生父。為了協助冷愷梅一盡為人子女的孝心,特地在陽明山購置一處產業,讓老人家安養餘生。冷愷梅也即將在近日完成與生父的認養手續,正式回歸到鄭氏的香火,剩餘的報導全是一堆廢話,不提也罷。」

    她錯愕的水眸瞪得老大。「什麼?!你是說……」說不出話來了。

    「沒錯,全台灣的兩千一百萬同胞都知道你的生父是誰了。」他搶在前頭先聲明。「還有,如果你想責怪我侮蔑令堂的名節,讓她亡故之後還得背上偷人的罪名,那麼我只好很遺憾的告訴你,那不關我的鳥事。」

    「你、你……」她頭暈目眩,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纏繞了一、二十年的困擾——他的愛、他們的關係——一夜之間都獲得解答。

    「鄭愷梅小姐,我願意再給你幾天的時間習慣新身份,然後,請你盡速回台灣,到戶政機關把這個刺耳的「冷」姓改掉,我會很感激的。」

    她想大笑,想大哭,想跳起來大吼大叫,想做盡一切最不淑女、最不文雅的舉止,末了,卻只能做出要個微笑。

    嬌澀美得令他失去呼吸的微笑。

    他執起她的手,湊到唇邊落下一吻。他沙啞的喃語將時光回溯到她六歲那年,在一個窄小的涼亭裡,雋刻成她水生無法忘懷的印記——

    「你不是我妹妹,我也永遠不會是你的哥哥。」

    *文中「聽海」一曲的作詞者為林秋離。

    尾聲

    直到許久許久之後,她猶記憶著那日的情景。

    當時,台北的下班車潮幾乎吞滅了她。漫無目標的開著車,來到人潮最洶湧的購物中心,想品味那種破人群淹沒的滋味。

    建築物內部的中心點完全挑高,凸顯出一樓大廳的氣派,第二層以上環繞著天井而升。

    在購物中心四樓,她沒有任何主題的閒逛。

    原本,在洶湧的人潮中,她是不該注意到的,然而,她卻警覺到一雙幽暗的瞳眸穿越長距離,遙遙從對端投射過來。

    她回眼迎了上去。

    劉若薔。

    命運竟然安排她們在沒有交集點的場合重見。

    往日的點點滴滴,似水一般流過心田,泛湧過相隔的距離,霎時把兩個人的思路連續起來。

    都過去了!彼此因著一個男人,莫名續接了十多年的恩怨情傷,終究都過去了。

    或許這就是每個人一生的寫照吧!明知不會再交錯,卻仍站在各自的軌道上,遙遙相望。

    於是她輕輕一頷首。

    彼端也送來相同的動作。

    兩人相視一笑,恩仇俱泯。

    從今而後,仍然不會再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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