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凌淑芬
蛇!
璀璨霎時升起噁心想吐的感覺,勉強努力按捺下去。畢竟是她自己死命要跟上來的,可沒有人強迫她來。想歸想,小手仍然忍不住捏緊懷宇的手掌,結果卻驚訝地發現,他居然也絆了一下。
「你也怕蛇?」她小聲問他。
他不置可否,居高臨下打量她,眼神很莫測高深。
真是死要面子!她偷偷笑出來。
略事休息五分鐘後,一行人再度上路。
濃密綠蔭雖然阻隔了雨勢,雨珠卻從樹葉間漸漸往下滑落,與其他雨水匯聚成大顆的水滴,最後紛紛跌落在他們的臉上、身上,弄得每個人一頭一臉濕意,情況並不比淋雨好多少。有時大顆大顆的水珠打在塑膠、雨衣或帆布背包上,發出清楚的辟啪聲,聽起來很嚇人。好幾次讓璀璨以為樹上掉了什麼怪東西在她背包上,走了十分鐘不見有異這才稍微放鬆下來。
一行人依然以成列的隊形前進。再走幾分鐘,她突然注意到身後的隊友放鬆了背包,直覺停下腳步想回頭看一看發生了什麼事。
「別動!」身後的人壓低聲音阻止她。
此時前頭兩人也停了下來,一齊回頭看看為何其他人沒有跟上來。
「怎麼回事?」她一頭霧水。
「呃……璀璨,千萬千萬不要動。」懷宇的臉色突然變得非常蒼白。「也別出聲!」
她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然後覺得脖子癢癢的,舉手正想搔一搔,驀地被他緊緊按住。
「明明叫你別動!」他壓低嗓門叱責她。
她不明所以,轉動眼珠子朝肩旁看去,整個人差點暈死在地上。
一條細細長長的青蛇正從她的背包爬到肩膀上來,三角形的頭部吐著分叉的蛇信,準備朝她溫暖的領口爬進去。
作嘔的感覺升到喉嚨,她瞪大盈滿恐懼的眼神向他求助,大顆大顆的淚水已在眼眶亂轉,咬緊嘴唇努力別尖叫出來。
他以非常緩慢的動作脫下皮手套,再以同樣緩慢的動作搭上她另一邊肩膀。青蛇似乎察覺了另一處更溫暖的熱源,轉個方向橫越她的胸前,慢慢沿著熱呼呼的手掌往他的手臂爬過去。
接下來的兩分鐘比兩個小時更加難捱,青蛇時而蠕動、時而停頓,在所有人提心吊膽的等待中緩緩游移到他的手臂上。
懷宇手長腳長,一旦手臂平伸,青蛇蜷伏在他的膀上,離頭頸仍有一小段距離。領頭的王警員悄悄繞到他體側,使出拿手的捉蛇絕活,右手食指與拇指閃電般按住蛇戲頸七寸。青蛇動彈不得,全身扭絞成一個小結。
「沒事了,我把它放生回林子裡,你們先走。」他輕輕鬆鬆提著毒蛇,好像手中纏住的不過是一條草繩。
璀璨目瞪口呆地望著那條爬蟲類被他遠遠扔進樹林深處,過了三十秒才想到要哇一聲撲進懷宇懷裡放聲大哭。
「乖乖別哭,你走在我前面好了,我幫你看著背後。」他被她哭得手忙腳亂,顧不得自己心裡同樣作嘔的感覺,拚命安慰她。
於是隊伍再度做了一番調整,眾人重新踏上他們的求援之旅。
接下來的路段並不難走,只是沿途爬出來的蛇蟲生物嚇得五個女生花容失色,連看慣人體生死奧秘的男醫生面對這類生物時臉色也比以前蒼白許多。
「穿過這片樹林,拐個彎就到村口了。」王警員道。
一行人站在樹林出口,遠遠望見盤旋的山路往上蜿蜒,上方兩百公尺附近有處崩塌地點。紫螢、懷宇同時看向領隊,他立刻證實了他們的猜測。
「那裡就是崩橋出事的現場!」
亦是賀鴻宇埋身之處。
兩人的臉色複雜而且泛青。
「走吧!」璀璨輕聲催促,捏一捏他們的手心。
無論這趟路程將會帶來多少痛苦心酸,該完成的事情——總是得做。
剛踏入村口,一行人立刻被眼前斷垣殘壁的景象嚇住了。
十幾家低矮的磚造民房被強風摧殘得慘不忍睹,有些房子屋頂被吹走一半,有些則連牆壁都不見了。凌亂泥濘的街道上,居民正試圖清理滿地堆積的雜物。風聲雨聲已經稍微平息,眾人艱苦的重建工程此刻方才展開。
一、兩位民眾首先發現他們的影蹤,驚訝得合不攏嘴,想不到這種天氣居然還有人來。
「我們是縣政府派來的醫療隊。請問村裡的醫療中心設在哪裡?」懷宇上前去問話。
「你們走過來的?」村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臉上開始流露出滿懷希望的表情。「太好了、太好了!村裡唯一的醫生昨晚被磚塊砸傷,所以沒人能照顧傷患,你們能來真是太好了。」回頭吆喝一聲。「喂,趕快派人去傳話給村長,有人來替診所裡的人看病了。」再轉回來告訴他們。「我帶你們去指揮中心。」
「山上的出事地點有沒有挖掘出任何……屍體?」紫螢搶上前詢問。
村民領著他們邊走邊回答:「有。剛才風雨小了些,修橋的工程隊開始著手繼續搶挖,不過情況如何我不太清楚,你們待會兒自己問他們隊長吧!」
所謂的「指揮中心」是村公所和衛生所結合而成的三層樓行政中心,當他們一行人接近時,立時看見門口進進出出的傷者,和抬著擔架來回奔走的村民。
村裡地方小,消息也傳得快。當下有群形容狼狽的人從總部出來迎接他們,為首的人是村民口中的村長和賀鴻宇。
賀鴻宇!
三個人全愣在原地,以為自己活見鬼了!
「懷宇?紫螢?」鴻宇的驚愕訝異並不比他們少。
「你怎麼會在這裡?」三個賀家人指著對方鼻問成一團。
紫螢強撐了一整天的精神力量突然消失了,整個人軟軟地靠在小叔身上,半步也走不動。
他還活著!她暈頭轉向地想著。雖然很狼狽,右臂纏著紗布用三角巾吊在頸間,身上的白襯衫已經染泥土印漬,額頭上佈滿橫七豎八的小刮傷,可是——他還活著!
「老……公……」她的聲音虛軟無力,眼中所見的影像尚未傳遞到大腦中樞的反應神經。「你……真的站在這裡?!」
水靈靈的眼睛開始泛出晶亮的淚水,沿著嫩滑的面頰氾濫成兩道小溪。他還活著!
「紫螢——」他登時被她哭慌了手腳,連忙三步並做兩步跑過來,沒受傷的左臂輕輕摟住她。
賀鴻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心愛的老婆哭。
「懷宇,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哭成這樣?」厲聲質問弟弟,決定找出惹他寶貝哭泣的元兇首惡。
「你這老傢伙!」懷宇凶巴巴地嚷回去。「我沒打算扁你,算你好運!」
他的眼眶和鼻頭泛出酸酸熱熱的感覺,一個箭步衝過去同時抱住哥哥和嫂嫂。
三顆劫後重逢的心靈在多變瀟然的風雨中緊緊貼合。是慶賀,是喜悅,是厲劫歸來的興奮和祈祝——
璀璨發熱的眼睛不自覺模糊了視線。悄悄上前一步,素手貼住懷宇緊實寬厚的背脊,驀地被他反手一齊抱入胸懷,任再度跳入凡間的雨線抖落一身清涼。
呵,多情多感,不干風月。
轉載自風動鍵入不詳
兄弟倆同時癱坐在嗄吱作響的彈簧椅上,伸直了長腿連連呻吟。來回奔走了十個小時,兩人早已疲憊不堪,直到此刻才找到機會好好敘敘整樁意外事件。
「你們夫妻似乎與山特別有緣,一個是四年前夜陷洞窟,一個是四年後險些被活埋。你究竟是如何保住一條老命的?」這是眾人最關心好奇的問題,現在終於從懷宇口中問出來。
此刻他可好命得很,璀璨同情他一雙腿明天八成會累得失去功用,於是特地找來一張小凳子讓他蹺腳,一面輕輕替他捶捶腿、捏捏肩膀。
鴻宇的情形也差不了多少。紫螢心疼他右手被壓斷了,整天又是遞止痛藥、又是喂湯餵飯,服務態度直追五星級飯店的模範服務生。平時向來只有老公照顧她的份,如今角色顛倒過來,她倒也做得有模有樣,羨煞了其他同樣的疲憊不堪的工作人員。過去十個小時,工程隊趁風雨較小繼續在崩橋地點努力挖掘被掩埋的人;由於醫療級攜來小型的無線電設備,村裡總算和外界聯絡上,指揮中心便由鴻宇坐陣,懷宇和璀璨則加入救援小組照顧傷患。
直到剛才暴風雨再度來襲,工程隊不得不停工撤回行政中心,而懷宇的醫療工作也稍微告一段落,四個人才有空坐下來聊聊令他們驚魂未定的意外。
「是不是當初傳錯了話?你根本沒有被沙石埋住?」璀璨如星子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鴻宇搖頭否定她的推測,舒舒服服地枕在愛妻臂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