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凌淑芬
聞人獨傲盤膝坐了起來,神情已經回復一貫的冷靜瀟灑。
坐主位的男子中等身高,長相也平凡得可以,尋常人即使見過他十次,依然很難在人群中一眼將他辨認出來。
聞人獨傲相當肯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名漢子。
「閣下尊姓大名?」他的腦筋開始搜尋著記憶中各大高手的特徵資料,以及近來自己是否接觸過雲貴一代領頭級的江湖人物。
「跪下!」平凡男人連台詞也和判官一模一樣。
「我聞人獨傲的膝蓋不跪天、不跪地,甚至不跪當今聖上。」他冷冷的撇高嘴角。「遑論區區的黑道分子。」
「找死!」隨著平凡男人揚起衣袖的動作,米粒似的銀光從他袖內激射而出。
聞人獨傲曾經見過類似的暗器。他和朝雲頭一回交手的時候,她便是發出此種細小卻陰狠的暗器偷襲他。
然而,數個月前的他躲得過,此刻功力全失的他卻只能硬生生地承受下來。
銀蓮子穿透他右肩硬實的肌肉,從背後彈出去。驚人的痛楚在他體內迸發。
他吭也不吭一聲,身體甚至穩穩的盤踞在原位,半寸也未曾晃動。
「好!」平凡男人嘿笑兩聲。「你喜歡在美人面前死撐著充英雄,我就讓你充個夠!」
「天哥!」朝雲的笑容倏然間褪色為更淒厲的雪白。
再不阻止,他一定會殺死聞人獨傲!她瞭解他的性子,對待敵人時他從不會手下留情——除了四年前與她對峙的那一場交手之外。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聞人獨傲死去,無論……無論未來他們倆是否真正的有結果。
她飛撲到皮椅前面。「天哥,你聽我說……」
天哥?宋定天?
她顫抖的呼叫霎時引發聞人獨傲不可置信的聯想。雖然他從未聽過朝雲叫喚宋定天的方式,但這世上除了那個人之外,還有誰可能是她口中的「天哥」?
不可能的!宋定天已經死去兩年以上,聞人獨傲甚至親自上墳弔唁過,這個人怎麼可能是宋定天?即使宋定天仍然在世,憑他南二省英明捕頭的聲威,大可風光的橫掃江湖中的匪寇敵仇,沒理由藏躲在大巖洞裡過著隱姓埋名的日子。
內中究竟隱藏著何種秘密?
「怎麼?你心疼了?」宋定天刀劍般銳利的眼神仿如渴望穿透她絕美的俏容。「柳朝雲,你背著我勾搭上其他野男人,我還沒和你算清楚這筆賬呢!而你竟然有膽子在我面前替他求情,賤女人!」
啪!五爪的巴掌拍飛了她嬌弱的身軀。
朝雲騰空越過數十尺的地面,咚的一聲跌落在聞人獨傲身前。
「朝雲!」他火速將她扶進自己懷裡,她嘴角沁濕的血漬牽動他心頭的怒氣和野蠻。「人有沒摔傷?」
溫存的手指滑過她紅腫浸血的嘴角。這個畜生竟敢讓「他的女人」見血!
沒錯!他的女人。在他心中,宋定天死也好、活也罷,他全不在乎,但柳朝雲已經屬於他,也必將永遠屬於他,任何人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朝雲的清淚險險激泛出眼眶。
她的腦筋一團混亂,再也無法仔細推敲這一連串驚愕的背後究竟隱藏著多少陰謀。天哥竟然還活著,而且對聞人獨傲有極深的敵意!眼前的情況凶險無比,聞人的生死掌握在天哥手中,他隨時有可能奪走情敵的性命。她必須想法子保住聞人的安全!她必須。
啪!另一記巴掌聲再度震動大理石廳內的凝肅氣氛,從人同時被突如其來的轉變震懾了。
聞人獨傲緩緩轉正被她打偏的清瘦臉龐,迸射精光的瞳孔顯得錯愕之至。
「天哥。」她哭喊著奔撲回宋定天的懷中。「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誤會我,只有你不行,天哥,你一定要相信我。」「哦?原來是我誤會你了。」宋定天嘲諷的嘴角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他不買這筆爛賬。
「天哥,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控拆的食指遙遙指向聞人獨傲的鼻子。「是他!是他使蠻力強迫我。他打著『天下第一名捕』的名號遮掩自己好色的天性,明知我的武功比他弱,自你『過世』後又沒有強固的靠山撐腰,所以……所以使強控制了我,讓我不得不順從他的心意。我真的不是自願的,你一定要替我出這口怨氣!」淚泣的麗顏緊緊埋進他的頸窩。
聞人獨傲聆聽著她每一句泣血的指責,表情漸次轉折成莫測高深的神色,全然瞧不出任何激烈的反應。
「是嗎?」宋定天半信半疑。「那麼,我立刻殺了他為你出氣,你意下如何?」
「不可以!」朝雲飛快地抬頭,梨花帶淚的容顏格外令人心動。「天哥,這些日子以來我委屈自己和聞人獨傲虛與委蛇,除了緣於打不過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什麼原因?」他早知這對姦夫淫婦一定藏有秘密。
朝雲的腦筋飛快轉動著,一眨眼間已經拼湊好完整的說詞。能不能哄得天哥相信,全靠這短短幾句對話。
「金銀財寶。」她堅定的回答。
「金銀財寶!」這個秘密完全超乎宋定天的想像。柳朝雲的姘頭居然等於一張活生生的藏定圖?
「沒錯。聞人獨傲是皇上眼前的大紅人,很多秘密皇上連心腹臣子也不肯洩漏,獨獨對他特別的寵信,這種情形想必你早已明白?」她滑嫩的手指柔柔地溜到他的胸口,充滿暗示性的轉著圓圈,轉得人心慌慌、意亂亂。
「好像沒錯。」宋定天含糊地應了一句。「這跟財寶有什麼關係?」
「有一天晚上大色鬼喝醉了酒,不小心透露給我知道,兩年前皇上派人把庫銀中的所有黃金分裝成三十輛大車,偷偷運往一處隱密的地方埋藏。任務完成後,隨行的侍從全被皇上砍了頭滅口,所以目前世上除了皇帝老兒,就只有聞人獨傲曉得財寶的確實下落。」她含淚的俏臉霎時被妖冶的媚笑染艷了。「既然他已經落在咱們手中,難道我們還怕他不說嗎?」
宋定天的手心頓時握住滿把熱汗。全庫銀的黃金呢!這份寶藏足以折算成好幾座花花江山。只要掌握了埋藏黃金的真正地點,再找幾個人將它們掘出來,即使他想買個小王朝好過過當皇帝的乾癮都成。
「你確定他告訴你的消息屬實?」他的身體已經因為想像中的光輝遠景而竄起興奮的顫抖——當然,半數也因為她誘惑人的手指!
倘若柳朝雲被聞人獨傲給唬了,他的皇帝夢可就跟著泡湯。
「當然。」黏嗲的嬌嗔和挑魂和桃花眼,在在勾引著他的心肝。「你們男人任何時候都會說謊,唯獨在……在『那種』銷魂的時候不會。」
言下無限的曖昧之意,交給在場所有的聽者自行去發揮想像。
宋定天當場信了個十足十。她說得沒錯,任何男人面對她美色時,忙著偷香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有時間和精神去編造謊話,更何況是這種一不小心洩漏出去就會替自己惹來殺身之禍的謊話。
「好,我們想法子副問出埋藏財寶的地點,再殺了聞人獨傲。」他絕對不允許任何活口與他搶奪財寶!
「不好。」朝雲皺了皺白玉俏鼻。「好歹聞人獨傲扛著一塊御賜的招牌,你不聲不響的殺了他,一定會驚動皇上,屆時他派出大批官差來追查案情,影響到咱們挖寶怎麼辦?」
宋定天登時被問住了。宰掉一個聞人獨傲雖然簡單,但如果因此而失掉價值滿坑滿谷的寶貝,這損失可萬萬划不來。
「否則咱們該如何做才好?」他下意識的倚賴她的智謀。
「與其我們動手宰了他,不如讓皇上親自殺了他。」朝雲自動獻計。「你想想看,皇上若是發現黃金被盜走,第一個懷疑的對象是誰?」
他猛然醒悟。「聞人獨傲!」
「沒錯。咱們把寶藏掘走,然後天涯海角躲得遠遠的,再把聞人獨傲丟回長安城裡,送給皇上當告別禮,讓他跳遍了黃河、淮河、秦淮河也洗不清。」她偎進丈夫的懷中撒嬌。
「聰明!真聰明!」直到此刻他才發現,女人的腦袋多少也管點兒用處。顯然日後還需要借重柳朝雲的智慧,目前暫且不要妄動這對姦夫淫婦。
「來人呀!」
「在!」兩個手下跨出行列。
「先將聞人獨傲押進石牢。」明天他再來舉行一場世紀大審問。
「是!」面無表情的手下彎身揪起穴道依然受制的囚犯。
聞人獨傲完全沒有反抗。
他被押持著離開大廳之前,回頭再看一眼首腦人物。
宋定天穩坐太師椅,笑看著天下第一名捕的狼狽相,懷中攬著細柔柔、嬌媚媚的江湖第一美人,彷彿全世界的得意富貴已經送到他跟前來。
而朝雲的表情也很奇特,似乎笑非笑,欲語還休,眼眸流轉著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
既然目前大家都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他顯然非退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