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凌淑芬
他睡著了?
好像是耶!
周寧夏的腦袋仰靠在單人沙發上,均勻的鼻息輕呼出,看來既安甜又渴睡。
「哇塞,亂迅速的。」欣琳不得不佩服。
前後不過兩分鐘的時間。
這證明了一件事,錢財的多寡與睡眠時數成反比。
「怎麼辦?」她的單身女子套房平白多了一名男客。
教她狠心吵醒人家,掃他出門,好像太缺乏人道精神了。
「他應該不是壞人吧?"欣琳沈思著."憑他這種衰弱的體力,即使真想害我,八成也打不過我。」
沒錯,而且人家曾經救過她的小命,雖然當時他也是誤打誤撞,不見得有多樂意,不過救命恩人就是救命恩人。
「算你運氣好,」欣琳諄諄告誡他,「正好坐在我的躺椅上,否則我還真懶得留你。」
既然周寧夏人已經睡著,她當然沒法拉平她的收放式躺椅,不過墊腳的部分倒可以替他安置好。
「我這種人最懂得感恩圖報了。」她為自己的情操報以肯定的評價。「周律師,假設你半夜醒來,臨時決定行兇,起碼瞧在我的美德分上,手下留情,OK?」精神訓話完畢。
欣琳仔細端詳著面前熟睡男人的睡臉,第一次仔細瞧,他瘦削如雕刻般的輪廓少了平常嚴峻精明的神情,倒顯得有些孩子氣,看起來比平常更年輕了幾歲.即使是在熟睡的狀態中,雙眉所斂聚的英氣,和週身所散發的氣質,讓她相信,他並非屬於狼字輩的人。且欣琳篤信人性本善,所以她和他同處一室應該得安全。
於是,她放心地蜷進棉被裡。
明天,又是辛苦的一天。
※※※
「喔……」周寧夏尚未睜開眼睛,先被頸部強烈的酸痛感揪回了神智。「好酸……」他的脖子怎會一夜之間僵硬成鐵條?探手揉了揉後頸,無意間碰觸到頸部維繫的領帶。
奇了,且別提他沒有穿睡衣的習慣。即使有,也不能打領結。
惺忪的睡眼終於撐開。入眼的,先是一整片陌生的米白天花板。
「喝!」他火速彈坐起來。
然後,立刻後悔。
刺痛的麻痺感從頸項一路蔓延下來,攻佔腰部的筋骨,讓他整副上半身全部失去知覺。
要命!他居然坐在椅子上睡了一夜。更糟糕的是,這張椅子還不是他自己的!
昨夜的最後一縷記憶衝回他腦中。
是了,這裡是傻大姊謝欣琳的住處,他上門討名片,結果連本人也當在她家。十坪大的小套房僅剩他一個人,而時間才凌晨七點十分。她的上班時間應該沒有這麼早吧?
這女人當真一點防衛心也沒有。莫名其妙留一個男人家夜宿,然後又把屋子「送」給他,自己出門上班去。
她好像一點也不擔心下班之後,發現四片牆內已經被他搜括得空空如也。
不管她!謝欣琳出門了也好,獨立的空間正好供他好好淋個浴、洗把臉。穿了一天的西裝雖然微微起皺,勉強還可以撐上八小時的門面,一個半鐘頭後他必須趕赴重要的早餐會談,沒時間趕回家換衣服了。
周寧夏卸除多餘的衣物,踏入狹小的淋浴間。
白霧瀰漫的熱氣迅速騰滿整座空間。
在單人椅屈坐了整夜的酸痛,隨著強勁的熱流,一一衝出體表外,隨著肥皂泡沫流進排水孔。
他透過氤氳的水氣打量一坪大的衛浴間.洗手台上陳設著一個開放式的小櫃子,裡頭裝滿瓶瓶罐罐的女性用品,八成是乳液、化妝水之類的。
他永遠想不透女人投下大把金錢,只為了購買這些化學物質塗抹在臉上的心態。
粉紅色與鵝黃色的毛巾、浴巾掛在吊桿上,一頂浴帽和浴袍擱置在角落的懸吊櫃。
觸目所及的每件物品都是極端女孩子氣的,粉粉嫩嫩,空氣間瀰散淡淡的香皂氣息。
一包塑膠包裝的物品從角櫃滑落,周寧夏彎身拾起來——
※※※
「蝶翼衛生棉」。
他像燙著似的,趕緊將包裝放回架子上。
此刻稍微回復清醒,他恍然警覺到,自己彷彿踏入一個異世界。他的高大、黝黑、魁梧,在在與這處小空間傳達的優柔感格格不入,猶如侵入神聖地域的外星人。
從小他生長於一個陽盛陰衰的家庭,年紀稍長後,雖然男女的愛情遊戲於他並非是太陌生的事情,然而真正站在一處純然女性化、相當隱私的地盤,卻還是頭一遭。
周寧夏鎖緊嘩啦啦的熱水龍頭,隨手扯過一條方毛巾圍住腰幹。
浴室門外倏然傳來嘰哩咕嚕的談論聲。
「小謝,你起碼給我一個日期嘛!」聽起來像男人懇求的聲音。
「不是我不肯,而是我最近真的很忙,沒有辦法告訴你確切的時間。」欣琳打開自家大門,擠出一臉勉強的傻笑。
她房東的兒子趙乾東不斷嘗試著邀她出去,已經和她拗了兩個月,纏得她煩不勝煩。而瞧在房東大人的分上,她又不能太讓趙乾東難堪。
任何男人被女孩子拒絕超過五次,也應該要知難而退了,偏偏趙乾東卯足了勁,硬是不肯放過她。
欣琳本來以為早上七點下樓買牛奶,應該不會撞見他的,無巧不巧趙乾東正好起床晨跑,唉!真煩。
「你忙得連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趙乾東不死心。
「對呀!我已經忙碌到絕食兩天了,你不曉得嗎?」她也跟著裝傻。「對不起,我上班快遲到了,再見。」
她反手就想掩上家門。
「謝小姐!」趙乾東的腳丫子趕緊卡在門縫間,「你……你是不是有中意的對象了,所以才一直拒絕我?」
「沒有,沒有。」她連忙否認。
保守的房東太太最忌諱陌生男人在這一幢出入,更別提單身女房客帶男伴回家過夜。當初趙太太得知她未婚,本來不想把房子租給她的,多虧她信誓旦旦保證自己沒有男朋友,好不容易租到這間小套房。
眼見兩年的租約即將屆滿,她可不能容得這小子在房東太太面前亂說話,害她續不了租約。
否則給趙乾東一個肯定的答覆不知可以省掉多少麻煩。
「那你更沒有理由拒絕我了嘛!」趙乾東眼中又亮起希望的火花。
她只能陪笑,「我上班真的快遲到了,趙先生。」
說時遲,那時快,浴室的門緩緩拉開。
一陣水蒸氣和香皂味流洩而出。
「嗨!」周寧夏隨意向兩人點了點頭,恍若無事地拾起椅子上的衣物。
「他,他——」趙乾東結結巴巴的,自信心剎那間瓦解。
「呃,這個——」欣琳的舌頭也打結,驚嚇的程度不亞於愛慕者。
好——好棒的體格。
凌亂潮濕的黑髮,精壯結實的胸肌,倒V字型的標準身材,瘦削的腰幹。
一顆顆調皮的水珠滑下古銅色的寬背。
好帥!她最喜歡欣賞俊男美女了。
「謝小姐,他是誰?」趙乾東面臨前所未有的威脅。
「他是,呃,是……」她直覺說出腦中的第一個念頭,」我弟弟,明天見!」咚的一聲!大門趕緊合上。
周寧夏套上西裝長褲,正好聽見她的回應。
「下回你犯罪的時候,記得先通知我一聲。」他斜睨她一眼,繼續著裝。
「為什麼?你自願打八折替我辯護?」俊男穿衣服的美景相當賞心悅目,欣琳索性挑個風景好地點,笑瞇瞇地打量他。
「不,因為你瞎掰的本事太差勁,警方問案不到三分鐘就真相大白了。」他迅速把衣著打點妥當,沾點水,撫平西裝外套的皺紋。「昨晚真是麻煩你了。」
「不客氣。」她禮貌地回應。
周寧夏眼角餘光一轉,瞥見她滿臉讚歎的表情。
「你盯著我瞧做什麼?」他皺眉頭,女人家應該懂得含蓄嘛!
「你很好看呀!」她開朗大方地承認,「這年頭賞心悅目的人越來越少了,你應該多多貢獻社會,美化市容觀瞻。」
原本他打算以質問的語氣讓她感到羞愧的.在法庭上,這招用來對付對方證人通常有效,可是遇見謝欣琳就失靈了.她直爽的態度反而讓他顯得太盛氣凌人。
無論如何,她總是收留過他一夜。
「呃……」周寧夏清了清喉嚨,「多謝你的招待,我該走了。」
「吃完早餐再走嘛!」她熱情地晃動光泉鮮奶,「我會做花生醬夾吐司,很好吃哦!」
周寧夏忍不住了。
他非問個清楚不可。
「你很習慣招待男人留宿或吃早餐嗎?」他的口氣聽來太像質問,周寧夏忍不住對自己皺眉頭。
欣琳考慮片刻。
「偶爾一、兩次吧!」有時她哥哥從台南上台北,當然會借住她的地方。
周寧夏的腦中立時浮現男人枕在她床上,等待她端早餐上前伺候的影像。不知為什麼,這聯想讓他氣悶。
算了,謝小姐的愛情生活與他一點也不相干,他做啥如此多事,她「隨性」是她家的事!
他沒好氣地想。
「我去上班了。」他迅速套上西裝外套,提起公事包,直接往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