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凌淑芬
所有名車清一色為純黑基調,這還不嚇人。每輛車旁或站或倚著一名保鑣,看起來西裝筆挺、虎臂熊腰,但是流轉左身邊的氣質則難以歸類為善良老百姓。
趙家門口另外駐派兩名相同打扮的崗哨。
天!她美滿的家園何時變成黑道大本營來著?
「看什麼看?沒看過。走走走!」衛兵口出惡言趕人。
「這……這是我家。」她向來不擅與滿臉橫肉的壞蛋交流。
「你是趙小姐?」壞蛋的表情登時產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諂媚兮兮的燦笑照亮了門廊。「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請原諒,請原諒。」
哼哈一將鞠躬彎腰地將她迎進家門。
芳菲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哎呀!」反倒是瑞克先醒覺過來,率先跨向目的地。「糟糕!一定是趙伯伯出手了。
「出什麼手?」她急急地追下去。
「我昨晚出門前告訴他,青竹會的手下將你截走,趙伯伯一定連夜上門討人。」瑞克焦急異常。
「討人?」她魂飛魄散。「就憑我爸那副沒脾氣的脾氣?天呀!他一定被揍得很慘。趕快進去看看!」
輕盈的纖軀飛過小庭園,穿入敞開的玻璃鋁門。
瑞克翻個白眼,他可不替趙爸爸擔心。
「爸!」芳菲一路嚷嚷進來。「媽,趙方祺,你們在──那裡做什麼?」語氣峰迴路轉。
幾十坪的客廳站滿了訪客,裝備完全與門外的西裝大漢一樣。
她老爹──或許該稱呼「老太爺」比較貼切──大剌剌地橫坐在沙發椅上,一臉郁卒的表情寫著「發火中,閒人勿近」,背後甚至有雙顫抖的手掌替他撞背。
老媽和趙方祺分居左右護法的位置,挨著老爸站定,連腳邊的阿浩也挺直得雄超越、氣昂昂,標準的「狗仗人勢」。
四名漢子跪在趙家幾口子面前,已經被修理得鼻青臉腫,菲菲經過一番困難才認出,他們就是她頭一遭見著威脅鄧導演的地痞。
「菲菲,你跑到哪裡去了?」「小菲,你還好吧?」「老姊,好久不見。」「汪汪,汪汪汪!」「太好了,趙小姐回來了。」
驚喜、詫異、冷靜、各式各樣的情緒沖激著空氣,她馬上被攬進許多懷抱裡。
「喂……等一下……發生了什麼事……別抱得太緊……」她甚至不能發出完整的句子。
瑞克眼紅了!
「大家冷靜下來!」戰利品順利搶回他的懷中。「你們一人一款樣,菲菲如何反應得過來?」
她投給救難者感激的一瞥。
「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趙媽媽情切地將女兒拉近身畔。再換一手。
「淡水。」她的眼睛仍然冒星星。
「趙老,令嬡毫髮無傷地回返,真是可喜可賀。」一個諂笑的陌生人掌聲鼓勵鼓勵。
這世界到底產生什麼異變?
「你是誰?」瑞克替她問出來。「不才我只不過是小小青竹會的會長。」會長拚命甜笑。「唉!趙小姐,實在抱歉,我們不曉得姓鄧的和你有交情,如果早知道了,那幾個不成才的縱然有天大的狗膽也不至於去冒犯您。」
「趙小姐,對不起……」「都是我們不好……」五官歪七扭八的罪人用力道歉著。
「您也看到了,我已經替你修理他們一頓,趙小姐千萬別再見怪。」會長轉而向她老爹求恕。「趙老,那麼……您的意下如何?」
「走走走,全部給我走!」趙爸爸煩躁地揮揮手。只要寶貝女兒回歸家門,天大的恩怨也可以暫時扔到一邊。
「謝謝,謝謝。」會長如蒙大赦,回頭吆喝著手下。「你們沒聽見趙老的吩咐,還不趕快走人。」
「是。」
滿屋子西裝頃刻間消失得乾乾淨淨。她怔怔又楞楞,一切疑似在夢中。
老爸!嚴肅有權威的老爸!以往二十年從未目睹過,教她如何接受這個事實?
「你還不趕快泡杯熱牛奶?」趙媽媽吆喝老公。
「是。」嚴肅有權威的老爸馬上領旨,迅速鑽進廚房。原來這就叫一物克一物。
「瑞克,昨夜全家找了你們一晚。」趙媽媽扶著女兒坐下來,既然捨不得對她開轟,只好埋怨房客來將就將就。「你趙伯伯殺到人家總壇去,青竹會賭天咒地的,硬說他們沒有帶走菲菲,弄得我們好火。」
「所以趙伯伯就踢了人家的館?」瑞克歎氣。
「老爸去踢館?」芳菲幾乎瞪出瞳仁兒。
「館是我踢的,老爸負責踢他們屁股。」趙方祺搔了搔手臂的癢處,一副事不關己的清閒意態。
「你也加了一腳?」天!她未成年的、純潔的、如白紙一般的小弟弟。「汪!」阿浩不甘示弱。
「媽,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嘩啦啦爆開。
「我還沒質問你呢!」趙媽媽狠瞪女兒。「趙伯母,一切都是誤會。」瑞克負責出面解釋。「菲菲被綁走的事情與青竹會無關,只是幾個飆車騎士挾持她要求我出面試車而已。」
「啥?那你怎麼不事先說清楚,害我們白忙了一夜,覺都沒睡。」趙媽媽拉長晚娘臉。
「我也是事後才把所有細節湊在一起,得出結論的呀!」瑞克很委屈。「為什麼我感覺自己被隱瞞得最多?」芳菲質問。
才三天之隔而已,她親愛的老爸就暴露出惡魔王的真面目。
「你也沒被隱瞞多少,頂多不曉得老爸在結婚前混得很大條而已。」趙方祺不曉得從哪兒摸出一本腦筋急轉彎,重新回到他的書中世界。
「混?」她低吼。「我老爸從前幹過混混?」
那個與事無爭、夫以妻為貴的好好爸爸?
趙爸爸恰好端著一杯溫牛奶出現,聽見女兒的批評,忍不住畏縮一下。「現在不幹了。」他訥訥的。這副小男人模樣哪像剛才威風八面的大角頭!
「趙方祺,你也知道這些舊事?」她越聽越氣。「昨夜之前只猜到一點點。」趙方祺整張臉已經埋在趣味書後面。
「趙大小姐,令弟若是不經過令尊的調教,怎麼可能在小小五歲年紀就培養出保護姊姊的身手?」瑞克嘲弄道。
「從頭到尾你也是明白人?」大法官開始誅連九族。
「呃……所知有限。」他試圖澄清自己的清白。「別忘了我長你七歲,我童年時趙伯伯尚未成家,大人們難免會討論他的閒話,被小子我偷偷竊得幾句片斷。」
她老爸曾經是旁人說閒話的對象。
「你還記得多少細節?」
他冒險打量女友一眼。「聽說趙媽媽以前曾經被青竹會的痞子扣留過,那是趙老伯第一次挑了對方基業。後來他為了愛侶而退出江湖,兩人不久就結婚了。」
芳菲覺得自己再地無法承受更多,連自己親生父母結合的過程都必須經由第三者轉述,她還活著幹嘛?
她知的權利肯定受到嚴重的剝削──足足十九年十一個月又二十六天的長期剝「好,一報還一報,我再也不要告訴你們任何事情了!」她大發雷霆。
「不行,你得先吐露自己昨夜的細節。」趙媽媽終於想起自己該追究女兒與男人在外頭待過一夜的權責。
若在平時,她會隱瞞,竭盡所能不讓父母耽憂,但今天──不!
「我、出、去、墮、落!」她一字一字地迸出牙關。
「喂!」瑞克突然跳離足非圈。「趙朋友,你別陷我於不義哦!」他當然願意公開自己和芳菲關係密切的事實,不過沖犯眾怒是愚公才做的蠢行,他寧可翻黃歷、挑個仔日子再來討論這件事。
「墮落?」兩位家長驚吼。且看瑞克小子那副賊樣就曉得其中一定有內情。
「你們如何墮落?」趙爸爸再度重振雄風。「你覺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私下到汽車旅館開房間,還能如何墮落?」她在旁邊火上添油。
「開房間?」又是異口同聲的痛叫。趙媽媽晃了晃,虛弱地跌坐回兒子身邊。「老姊,恭喜你開啟人生嶄新的一頁。」趙方祺打個呵欠。「對不起,我先回樓上補眠。」
「姓端的,你究竟「做」了什麼?」趙爸爸衝冠一怒為紅顏。「人家不姓『瑞』,姓『吉爾柏』。」趙方祺消失在樓梯頂端之前,不忘糾正父親的錯誤。
「我──我──」瑞克啞口無言。
「你說!你給我交代清楚。」
「我──我非常守規則。」他苦哈哈的。「該做的事情,一樣也沒漏掉。」
「你……你……」趙爸爸距離口吐白沫只有一小步遠。
而趙媽媽,早就受刺激過度,目瞪口呆。
唉!瑞克突然累了。一個正常人試圖與保護過度的父母角力,無論輸或贏都佔不到便宜。
「菲菲,我們上樓去。」他們昨晚沒睡多少。
「當然。」她回頭向父親示威的一瞥,昂首跨步走上二樓的香閣。單純退場還不過癮,她必須再使最後一記芭扇──「瑞克·吉爾柏先生,請問在你美國住處的附近有沒有合適的大專學院?」他樂歪了嘴,典型的漁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