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凌淑芬
當下青青轉而在紐約的行銷公關公司找到一個滿意的工作機會。
就在她準備加入洋人社會、大展拳腳之際,老爸居然以一道「公事危急」的金牌召喚她回國。
當時她還覺得奇怪得很。公司居然在王牌老兄的手中發生危急事件?「王牌」耶!這可讓人不懂了。
納悶歸納悶,她仍然乖乖回國受死。從機場直奔公司的途中,她猶自納悶著稍後會不會看見一票債權人拿著白布條示威抗議,或者在大門口發現法院的查封布條之類的。沒想到,一切風平浪靜。
進入公司的第一眼,她就瞄見老爸站在總經理辦公室的門口,笑敞著大剌刺的懷抱迎接她。
笑耶!天知道她起碼五年沒見過嚴肅老爸的微笑弧度超過二十度角。
「恭喜回國,行銷部主任。」安繼方拍拍女兒肩膀。
「啥?」她產生兩秒鐘的水土不服。
「我已經把妳的辦公室空出來,兩天以後上任。」安繼方非常一廂情願。
「老爸!」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是你把我急召回國的原因?」
紐約的大好工作正在等著她呢!
「當然。」安繼方察覺女兒的意願不如他想像中熱絡,微笑的角度登時拉平成緊抿的直線。「別忘了這間公司遲早要交給妳打理,妳應該趁早回來接手經營的大權。」
「你不是聘請了一個什麼「超級王牌」來幫忙管理嗎?」她的語氣酸溜溜的。下人都找齊了,還拖她這個主角下海做什麼?
「他是他,妳是妳。闕副總可不是我的兒子或女兒,妳怎麼可以拿他來跟你比?」安繼方的家族觀念根深柢固。「既然妳已經回國了,就給我乖乖過來公司上班。最近幾天闕副總下高雄開會,後天回來的時候我再介紹你們倆認識,以後妳有任何問題都可以請教他。」
她的命運就此被決定!
開玩笑!青青若沒有誓死反對,那她也就不叫「安青青」了。偏偏知女莫若父,安繼方提出各款威脅利誘,包括一年後贊助她成立私人工作室,地點隨她挑,外加每年兩趟歐洲旅遊的引誘,種種好康的大便宜教青青不得不妥協。
「先干半年。」她提出附加條款。「半年內如果小女子我工作得不夠痛快,妳不能繼續勉強我留在台灣,而且交換條件必須照常兌現。」
「成交!」安繼方也乾脆得很。
於是父女倆立下了「黃牛者,是小狗」的兩代條約,擊掌為誓,只差沒歃血為盟。
可惜才剛踏入國門,她就後悔了!台灣是什麼鬼地方嘛!環境髒亂,交通又擁塞,活脫脫未開化國家的寫照。唉──
青青穿回高跟鞋,跨出電梯大門,一路直闖露天停車場。
既然自己身為女兒,於禮於教都不能怪罪親愛的父親大人,那麼,她當然得找個替死鬼做數了。
都是那個鬼闕副總惹的禍!
倘若這傢伙的能力真有父親形容得那般優秀,老頭子又怎麼會不放心地抓她回國「服刑」?都是他的錯!
「噢!好痛。」她不小心踩到一塊尖石。
看吧!如果她沒回國,腳底下又怎麼會踩到硬石頭?都是那傢伙的錯!
台灣的初夏今年特別炎熱,一定也是他的錯!還有,法國核子試爆,南韓政治風暴,中共威脅侵犯台灣,全部都是他的錯!
她尚未來得及見到這傢伙就已經開始討厭他了!
「啊先生,啊我們是搬家公司,啊我們暫停一下就走了,啊你就借我們停一下嘛!」停車場接近大樓入口的地點,一名搬家工頭正在努力爭取工作的權益。
他們的對頭由於背向著她的方位,因此青青無法分辨他的身份。隨著兩方距離逐漸拉近,她開始聽出兩方起爭執的端倪。
雖說是「兩方」,其實大多數的言語以搬家工人說出口的為多,他們的對手從頭到尾只以「嗯」、「哦」、「噢」的單字虛詞為主。
偏偏人家又「嗯、哦、噢」得非常有力道,即使滿腔的自我堅持並未藉由言語傳達,他強悍的氣勢卻將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楚。
可能因為他的高度吧!在接近的途中,青青暗自決定。台灣和小日本專門出產矮種男人是舉世皆知的事實,而這男人偉立在三「叢」中等身材的工人面前,足足高出人家一顆腦袋,造成鶴立雞群的優越感,難怪工人們與他對峙時氣勢先自餒了,講起話來委屈地「啊」來「啊」去。
「啊我們再搬兩件大型物品就完工了,要不了十分鐘的啦!」工頭再接再厲,為自己的工作權益請命。
「你們佔用了我的車位。」從頭到尾,陌生男人只是堅持著這句主張。
青青順利抵達目的地。
「可是其它車位離大門口太遠了,工人搬運桌櫃的時候相當辛苦。」她插入目前僵持的戰局。「這位先生,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請您行行好,車位暫時借用一下。」
她連帶張望一下究竟是哪塊極樂淨土居然能引發四個大男人為它爭執得互不相一讓。
咦?
小發財車停占的車位讓她的心裡稍稍打了個突。
貨車隔壁停放著她父親的私人座車,屬於總經理的專用停車位,地上甚至以白漆劃上克萊斯勒的車牌號碼。既然如此,總經理旁邊的車位就屬於副總經理嘍?
該不會這麼巧吧?
「這裡是你的私人停車位?」她指住引發戰爭的寸土。
「嗯。」陌生男人失去耐性了,他瞥了眼腕上的勞力士,終於吐露幾句完整的台詞。「你們已經浪費了我五分鐘的時間,我建議你們立刻把車子開走。」
他不曉得這個臨時冒出來的冶艷美女有什麼目的,倘若她是出來充當和事佬的,大可省省了,他向來討厭屬於自己的私有物品被人侵佔。
「你姓闕?」青青問得唐突。
「對。」陌生男人答得簡短。「妳認識我?」
「快了。」她冷哼。果然是這傢伙!那個不斷「害她」的男人。
父親以前告訴過她副總經理的名字,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好像叫什麼「紙巾」的。
哼,笑死人,紙巾!幸好他老爹當年沒有心血來潮,取個「舒潔」或「柔情兩百」之類的。
闕子衿迅速感受到從美女眼中傳來的敵意。他一眼瞄過美女的外形,腦中叮地的一響。
是她!安繼方安總經理的女兒。他曾經見過她的相片,當時她剛滿二十,開心地倚偎在父親臂彎裡接受攝影,為她雙十年華的生日寫下恆久的證禮。
必須承認,眼前的安青青比起照片中的黃毛小丫頭亮眼多了,雖然造型上產生高度的變化,但基本的臉型和骨架子並未改變多少。他向來有能力將自己見過的臉孔從茫茫人群中辨認出來,即使僅有短短幾眼。計算機般的記憶力便是他之所以達到如今成功地位的原因。
「安小姐,幸會幸會。」他主動向她打招呼,嗓音仍然平淡而自持。「當初令尊提議將妳延請回公司工作時,我一直很樂觀其成。」
哈!被她捉到小辮子了吧!這傢伙果然與她臨時受到徵召的旨意脫不了干係。青青當下覺得更不是滋味。
「多謝,大恩大德我會牢牢記住。」她意有所指地冷諷他。
「我的車位──」闕子衿繼續回頭聲討自己的領地。
「還給他!」青青當機立斷,馬上向工人們下令。
她不打算佔這男人的便宜,免得日後落他的口實。
「他們正在遷運妳的物品?」闕子衿似乎饒有興味。
單純的新官上任需要勞師動眾到這幾部大貨車嗎?不明所以的人看見這場陣仗,會以為今兒個有哪家公司決定大拆遷。
青青甚至懶得回答,隨便嗯了一聲,掉頭走向自己的愛駕翻找她的合約。
她承認自己屬於偏見型的腦袋,憎厭或愛好某些人事物是不需要合理借口的,而一旦她將某人劃入黑五類,通常那傢伙很難鹹魚翻身。比方說,闕紙巾。
取得需要的檔案夾後,她再度走進大樓基層,搶著在電梯門闔攏之前衝進去。
好死不死地,電梯內杵站的人影赫然又標示著如雷貫耳的「闕」姓。
他們倆還真有緣。
「又見面了。」闕子衿點了點頭,就當做打過招呼了,低頭繼續埋回手中的卷宗。
工作狂!經驗告訴她,一個連搭乘電梯的時間也妥善利用的男人,絕對名列「狂」字輩排行榜。而她向來無法忍受男人太過貫注於事業,連基本的生活情趣也不懂。
青青發現自己又多了一條討厭他的緣由。
闕子衿抬頭打量電梯變換的燈號。她趕緊掉開視線,以免讓彼方發現她正在觀察敵情。
直到他再度低頭,她才繼續中斷的觀察行動。
大體而言,紙巾先生的長相還算人模人樣,頗過得去,雖然不特別英俊瀟灑,但眉宇間的強烈性格讓他容易獲得旁人全副注意力。
她最憎惡愛搶風頭的男子,此即為他的第一百條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