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凌淑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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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意工作室」近幾年來儼然發展成略具規模的公司,謝見之和杜墨瑋分別升上設計指導和文案總監的高位。公司老闆一直未婚,頗有將公司交給侄子繼承的意味,因此常常有意無意之間暗示她和謝見之「永結同心」,未來齊齊接掌工作室的大權。
她每次只能用微笑敷衍過去。
「你覺得這張作品如何?」謝見之抽出一張以橘色系為基調的平面設計圖。
「還不錯,意境表達出來了,不過文案寫得不太好。捕捉一瞬間,太平凡了!全世界的軟片廣告都用類似的標題。我會退回去叫文案小組重新想過。」她皺了皺俏鼻,把檔案夾扔回「退件籃」裡。
謝見之心頭怦地一跳。她八成不知道這個可愛的小動作帶給他多大的波動。「中午一起吃飯?」
墨瑋眼尖,瞄見女秘書窺瞧他的神迷表情。
「中午我和朋友約好了,對不起。」平心而論,他真的成熟多了,不再是當年氣焰太盛的大眾情人,隨著年月增長的氣度令他顯得益發迷人。她明白,這幾年來他對自己的心意並未更改。無奈的是,她對雲開也一樣。既然無法接受,最好早早斷卻他人一片心念,畢竟相思情苦不好受,她自己便深受其害。
謝見之展露絕佳的風度,不再死纏爛打。
「咦?這是什麼?」他取出壓在圖樣下方的牛皮紙袋。
哎呀!是道安交給她的信封!怎麼這麼粗心?或許道安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交代她也說不定。她也不避嫌,當著他的面拆開來,從裡面掏出另外一個細巧淡雅的信封。
一個米白色的信封!紙色略泛出黃澤,凹凸不平的表面彷彿被人撫弄過無數次……
她的手微微發顫,信封險些滑出掌握。
這個信封……這個信封……她顫抖的手指從中抽出一張同色的短箋,屬於自己的熟悉筆跡一點一滴地映入眼簾……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她當年寫給雲開的送別詞!而今,詞句回來了,人呢?她恍惚地翻看信箋背面,再度震懾於兩個墨黑的大字。
是我!
是他?他回來了?
「墨瑋,你還好吧?」謝見之被她反常的神態嚇了一跳。
她茫茫然抬頭。如果他確實回來了,為何不來找她?莫非他早已忘卻自己的承諾?
「杜小姐,電話。」秘書通知她。
「嗄?噢,謝謝。」她心神不屬地拿起話筒。「喂,我是杜墨瑋。」
「墨瑋,我是道安。」彼端溫和平緩的嗓音彷彿充滿歉意。「能不能麻煩你過來仁愛醫院一趟?」
「醫院?」她的神智以光速回到腦子裡。牽扯到醫院哪會有什麼好事。「發生了什麼事?你還好吧?」
「我很好,不過有人不太好。」溫道安重重歎了一口氣。「我不小心撞倒琳琳,她的小腿肌腱扭傷了,正在治療,而且氣得不肯理我。」
老天!硯琳被任何人撞到她都不意外,可是,被溫道安?她隨即慌亂地安慰自己,起碼硯琳還有精神光火,情況不至於太糟才是。
「我馬上過去!」她摔下電話,拎起皮包轉身就跑。「謝,麻煩幫我請半天假。」
恍惚中,她產生某種奇特難言的感覺。先是雲開有了消息,再是硯琳出了車禍,命運的轉輪似乎面臨了另一個高潮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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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開!」硯琳從身後抽出軟綿綿的枕頭對準他的臉砸過去。若非她現在行動不便,肯定會找更有力、更致命的武器。
一個女孩子左腳高高吊在病床架上,這副景象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她的英名和形象全被他毀於一旦了!
溫道安接住枕頭,對她的怒氣實在無法可施。
「總經理,您吩咐的廣東粥買回來了。」他的助理呆呆站在病房門口,簡直看呆了。堂堂「復天人壽」總經理居然被年輕貌美的姑娘家又K又罵,而且還不敢吭聲,若非親眼看見,打死他也不敢相信。
「放在桌上就好。」溫道安的視線須臾未曾離開她的臉龐。「小陳,記得聯絡王專員替我去機場接副總,我現在分不開身。」
「是,是。」助理唯唯諾諾地,眼光從他面容移向床上的悍女,再從床上的悍女移回他臉上,直到迎上總經理不耐煩的視線才大夢初醒,連忙告退。「總經理,我先走了。」
「先吃點東西,你一定餓了。」溫道安端起鋼壺,舀了一匙粥到她嘴邊。
「拿開,不用你假惺惺!」她想翻身不理他,偏偏傷腿包紮得結結實實的,令她動彈不得。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盡可能露出無辜的表情。
「廢話,難道你很遺憾自己不是有意的?」下個禮拜有個不錯的面試機會,偏偏今天她撞傷腿。倘若她找不到理想的工作,臭瘟生非養她一輩子不可。
「我當時在倒車,你本來就不該站在車子後面──」
「哪有人倒車倒得這麼快的?」她才不管他的理由充不充分,他的借口越有力反而令她越生氣。「如果你放慢速度,我的災情就不至於如此慘重啊!」
有道理,可是──
「明明是你催我『快點、快點、快來不及了』,我才會……」
「哦?依照你的說法,小腿扭傷反而是我的錯嘍!」她的氣焰更高漲。
反正她硬要吵贏就對了!
「好好好,錯的人是我,可以了吧?」他舉白旗投降,兩人繼續僵持了十來分鐘。
他費盡唇舌地勸她喝點粥水,她卻想盡辦法不理他。溫道安無可奈何,只好再追加一句保證讓她徹底息怒的承諾。「我一定補償你,你需要什麼東西儘管開口。」
這才對嘛!硯琳霎時眉開眼笑的,前後表情判若兩人,當下決定這場無妄之災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倒楣。
「我想要一台室內音──」
「別給她!」正義女神墨瑋及時出現在房門口,阻止她的魔爪探向無辜的受害者。
「杜、墨、瑋!你居然幫著別人。」擋人財路也不是這種擋法,可見她們之間缺乏根深蒂固的姊妹之情。
「還敢說!十幾萬的東西你也好意思向別人開口?」搞不好還會被人誤以為她們杜家家教不良呢!
「別人都心甘情願了,我有什麼好客氣的。」
「你別以為別人的錢賺得容易,可以供你揮霍。長到二十四歲了,做事偏生急躁衝動,枉費了你生就一副好頭腦。」
「別人」站在旁邊好整以暇地觀戰,可不是每個男人都有機會看見兩位美女為他爭鬥。
「好了好了,別跟我吵,我是病人耶!」硯琳適時裝出虛弱無力的低姿態。見風轉舵方為上策,此刻有姊姊在旁邊攪局,音響是肯定騙不到手的。
墨瑋又好氣又好笑。
「溫大哥,你別對她太好。如果把她的胃口養刁了,以後沒人敢要。」
硯琳搶在他開口之前發表感言。「沒人要更好,他就得負責養我一輩子了。」講得還挺洋洋得意的。
溫道安微笑,回身放好鋼壺,因此姊妹倆都沒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奇異光芒。
「你看過那封信了?」他隨口問著墨瑋。
「什麼信?」病床上的傷腿族仍然不太安分。
「嗯。」她遲疑了好一會兒。「他……他什麼時候回來?」
「誰何時回來?」
「我已經派人去機場接他,應該馬上就會到台北了。」溫道安掛上常見的溫和淺笑。「我想他一定會直接去找你。」
「你們在講歐陽大哥嗎?」
「他要回來也不早點通知我。」她的語氣不可避免地透出幾分哀怨。
「歐陽大哥要回來了?」
「他這次回國也是臨時決定的。」他透露一小部分事實。「最近總公司發生了點事情,所以我才叫他回來一起處理。」
「看不出來你說話挺有份量的嘛!隨口叫他回來,他就不敢不回來。」好像沒人理她!硯琳著惱了。
「我──」她低喟著,心頭亂紛紛的,理不清個中情懷。
病房門扉突然被人用力拉開,風一般的身形闖進來,三人還來不及看清楚來人的長相,連珠炮的質問已然哩啪啦吼出來。
「溫大哥,你在搞什麼──」氣急敗壞的指責在瞄見墨瑋清弱的身影後戛然而止。
「你……你沒事?」
看清來人的那一瞬間,她恍惚得以為自己又回到當年的學生時代。連硯琳下巴掉下來的表情也沒注意到。
「瑋瑋,我聽他們說『杜小姐』被撞傷了,還以為是你。」對方急切地將她攬入懷中,上上下下地撫過一回,彷彿想確定她的每根骨頭都待在原來的地方。「你真的沒事?」
真的──真的是他!
「你……你……」她突然哇一聲哭出來,拚命捶他。
「怎麼了?怎麼回事?」雲開被她哭得手足無措。
「你要回來了……也不告訴我……一去七、八年……忽然莫名其妙冒出來……臭歐陽!混蛋!你才是大瘟生!」她埋進他胸前放聲大哭,天地為之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