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凌淑芬
「王牌」正在誠徵班導師,雖然她目前毋寧更接近重考生身份,但在村不起補習班學費的情況下,還有什麼職務比班導師更能明正言順地踏入教室大門?
「南京東路四段……四段……」她順著門牌號碼走向目的地。「七樓……好高呀!火警來襲的時候,光爬樓梯就爬得天昏地暗。」
「嘩──」熟悉的尖哨聲震動空氣分子。
Waitminute.這陣哨聲好像很耳熟的樣子。
她慢慢地、臉頰抽筋地抬頭往前看。
「你又想回來偷花?」警衛伯伯呈大字方形站在她的面前,護住他的疆土。「小鬼,你別想靠近我的花園一步。你的共犯呢?他打算從其他角落偷襲,對不對?」
「神經病。」她白了他一眼。「花園裡那幾株『雜草』得過獎嗎?誰喜歡偷摘!我是來七樓應徵的。」
原來補習班與她前幾天的「做案現場」是同一個地方。衰!
「應徵什麼職務?」老警衛問得理直氣壯。
「閣下又不是我的主考官,我沒有告知你的必要。」倚月埋頭往玄關走進去。
「站住!」老警衛上前攔住她。「此路雖然不是我開,此樹也不是我栽,若要從此過──」
「還是要留下買路財?」她恰好少了點盤纏施賄。
「不,要留下姓名、驗明正身才可以進去。」老警衛已經有點逗著好好玩的意思了。
「那簡單。以後我見到你會先背出口令:『長江一號』你只要回答我:『收到』。不就驗明正身了嗎?」無聊!她一頭闖進大樓去。
希望樓下的折騰不會觸到她的楣頭。
可惜,剛進入面試室,她立刻曉得自己的希望涉茫。
盤踞在長桌尾端的老處女瞄見她,眼睛都迷起來了,瞳孔中明白射出「本補習拒收童工」的訊息。
「我叫蘇倚月,我是來應徵班導師的。」她中規中矩地報出名號。
「成年了嗎?」老處女頂高鏡框打量她。
「成年了。」狗眼看人低。
「你曉得班導師的職務內容嗎?」老處女迷起眼瞼質疑。這小女生看起來比任何人都需要導師,還敢眼巴巴地跑來應徵班導。
「曉得。」倚月嘴上笑得禮貌,其實心裡早罵了好幾遍。「替學生改作業,聯絡缺課同學,寄發成績單,沒事打打雜。」
如果老處女再為難,當心姑娘要她好看。
「你做得來嗎?」老處女似乎頗為懷疑。
「打電話又不困難。」她心裡暗自冷哼。
「好吧!你先回去,我們會仔細審核你的履歷……」老處女端出逐客的場面話。
「我的履歷表還沒交給你。」她寒颼颼的揚了揚簡歷。
老處女尷尬了一下。
鈴鈴作響的電話適時紓解了凝結的氣氛。
「對不起。」老處女拿起話筒。「喂?嗯……是嗎?……我知道了。」
倚月僅靠觀察對方的反應就知道面試結果如何。顯然她是沒希望了,自動自發走路大吉吧!否則等人家開口趕人,顏面只怕掛不住。
她起身走向門口。
「這位小姐!」老處女忽然從背後叫住她。
「幹嘛?」她甚至懶得轉身。
「本補習班到今天已經進入最後一日的面試,我剛接到其他主試者的消息,大家似乎都應徵不到理想的人選。」老處女和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勉強。
「所以?」倚月霍地轉身面對她,希望的火花漸漸燃燒出光華。
「所以,只剩下你差強人意。」老處女假假地笑動雙頰。「年輕人嘛!可塑性強、願意接受磨練,我們有信心。小姐,你被錄用了。」
兩分鐘前老處女尚且懷疑她能力問題,轉眼間立刻晉陞到「可塑性強、願意接受磨練」的國家棟樑。他們開的什麼鬼補習班,竟然能隨隨便便錄取一個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應徵者。
「月薪多少?」錢的問題比較實際。
「一萬六千元,不含食宿。」
倚月覺得聽起來還不錯。每個月固定有一萬六千元的進帳,她養活自己就沒問題了。
嗯!先答應再說。反正她是個機會主義者,而機會主義者向來不會顧忌太多的。
她要藉機向類人猿證明,小姐她不是非嫁他不可。單憑自己的力量,她一樣能在台北活得好好的。
一個月。
倚月整整留住在台北一個月了。齊霖也真狠得下心,這段時間從沒見他要過電話表示關切,也不見他流露出思念她的心緒。當然啦!他陰森森的臭臉確實端足了三十天,但他寧願擺臉色給兩老看,也不肯下山把蹺家小妞逮回來。
「唉!」齊父歎出第一聲無奈。
齊霖當作沒聽見,埋頭吃晚飯。
最近這些日子他一律露出「無論泰山崩不崩於前、一律神色難看」的嘴臉,兩位老人家終於相信,這回小輩倆當真卯上了。
「唉!」第二聲無奈輪到他娘親開口。
齊霖繼續喝他的竹筍排骨湯。
齊母怎麼想怎麼不明白,他兒子都快進入三字頭了,幹嘛跟小女孩計較?
齊家兩老忽然同時開口:「唉!」
好一個三聲無奈。
男主角彷彿耳聾似的,回他們一招「老僧不見不聞」。
「老婆,你有沒有發覺咱們兒子越來越像類人猿了?」齊父只好拿出激將法。
「沒法子,缺少年輕女性的青春滋潤。」齊母故意不看兒子。
「別把我形容得像採陰補陽的老不修好不好?」他終於有點反應了。
「唷!原來你還記得如何說話。」齊母酸他幾句。「我還以為你的語言機能徹底退化光了。」
自倚月下山的一個多月以來,他「原音重現」的機率少得令人髮指。
「倚月告訴過我他的語言機能進化未完全,所以說話與否不重要。」齊父的眼睛亮晶晶的。「重點應該放在『採陰補陽』上面。兒子,老實承認,你『采』過她沒有?」
他險些被一塊竹筍嗆到極樂西天去。「爸!」
「怎麼會沒有?」齊母在旁邊叨絮著風涼話。「每天晚上兩人在走廊偷偷摸摸,一下子他跑到她房間過夜,一下子她跑到他房間糾纏,暗渡陳倉好幾個月了。」
齊霖猛然抗議,「哪有好幾個……」住嘴。
該死!不打自招。
「真的『采』啦!」兩位老人家跳起來大叫。
哇!將門無犬子。齊父樂翻天了,想當初他也是用這招「先斬後奏」、「先上車後補票」、「先吃飯後擦嘴」的招數騙到齊霖他媽的,如今兒子繼承父業,怎能不放鞭炮慶祝呢?
「好也!好也!」齊父撿到寶似的。「既然已經『摸摸樂』過了,事情比較好辦,你趕緊下山揪她回來,趁早娶了她吧!」
雖然倚月丫頭陪伴他老頭子的時間不長,但她的言談舉止挺有意思的,少了她日子怪寂寞的。
「你別胡說好不好?」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倚月原本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年輕又標緻,你既然和她關係匪淺,當然應該對她負起責任呀!」齊母不肯放過。
「媽,你那種三0年代的思想已經過時五十年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打算為倚月的事負責?」假如她真的養出這麼個混蛋兒子,明兒一早自己上吊算了。
「不是。」他欲哭無淚。吃晚飯吃到一半還會被圍攻,簡直倒楣透頂。「我是說,現在的女孩子不流行在十九、二十出頭時結婚,好歹等她大學畢業再說。」
「既然如此,你這麼早佔她便宜做什麼?」齊母來勢洶洶。
「我……」他啞巴吃黃蓮。那丫頭對他霸王硬上弓,嚴格來說,他還是受害者也!「媽,爸,她是蘇老頭的女兒,和咱們家有深仇大恨,你們幹嘛非逼著我娶她不可?」
他已經找不到理由可講,只好推托到陳年歷史上面。幸好倚月此刻不在現場,否則怕不鬧得他天翻地覆。
偏偏,他爹娘的反應不比倚月理智多少。
「好呀!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想娶人家。」齊父的鼻子直冒煙。「你既然認定她和蘇老頭罪不可赦,幹嘛拉人家睡覺。」
「爸!」
「爸什麼爸?」齊母不肯放過他。「蘇為仁坑走咱們家土地的事情,你老爸也必須負責。若非他頭腦不清楚,人家哪能隨隨便便就得手?」
「老婆……」
「婆什麼婆?」齊母卯起來父子倆一併臭罵進去。「無論如何,倚月和父輩的恩怨一點牽連也沒有,我和你爹都看得開了,你還有什麼資格拿來說嘴?」
菩薩保佑!早知道他就另找其他搪塞借口。
「你們別煩我好不好?」齊霖火大起來。
「好呀!你這只類人猿,竟也對老媽大吼大叫!」齊母拍桌子大罵。「怎麼?嗓門大的人吵得贏嗎?」
類人猿?連他母親大人也中毒了。
好好的晚餐時分忽然陷入激烈的爭執。齊父沒想到素來冷靜理智的老婆竟然也有退化成「母火龍」的時刻,一時之間歎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