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凌淑芬
「你們家媺帷呢?」輪到她問。
「不知道,我忙她也忙,我們起碼兩個星期沒見過了。」
「你們合好了嗎?」
「沒。」他簡潔的回答。
「為什麼?」她大大驚異。這次吵得可真久!
「個性不合。」
「交往了三、四年才發現個性不合?」被他的白眼一拋,她聳聳肩,好吧。識相地不再追問。
「你為什麼跑去跟老余借錢?」他丟出手榴彈。
今晚是怎麼回事?交叉質詢?她好笑地想。
「他告訴你的?」
「嗯。」他吞下嘴裡的雞丁,固執追問:「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需要一筆創業基金。」她替自己舀一碗湯。
他用力放下飯碗。
「你需要借錢可以來找我啊!你跑去找老余借,分明是不把我當朋友。」
「我向誰借錢,與我們的友情是兩碼子事。」她蹙起秀眉。
「你有困難不來找我,還得經過朋友的轉告我才知道,教我的面子往哪裡擱?朋友本來就有通財之義,我們又不是無瓜無葛的陌路人。」積壓了許久的不滿終於爆發出來。
恕儀深呼吸一下,耐心地解釋。
「首先,我不是去找『你朋友』借錢,我是去向銀行貸款,『你朋友』恰好是那家銀行的負責人,這和我直接去找他借錢是兩回事。」她拿起水杯啜了一口,順一順氣。「其次,我向銀行貸款,起碼還算是往來關係,你呢?你和我非親非故,我沒事幹嘛跑去向你借錢?我沒聽過什麼『通財之義』,我只聽過『親兄弟也要明算帳』,反正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你要是自己能處理,就不必去找銀行貸款了。」他劍眉倒豎。
他今天晚上擺明了來找碴!恕儀勉強自己把慍意按捺下去。
「總之我款子也貸了,錢也用出去了,以後每個月會定期攤還,就這樣。我們不要再討論錢的事了。」
他突然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推到她面前。
「你以後不用還錢給銀行了。」
「這是什麼?」她扭著眉接過來。
她的貸款申請書!上面乾乾淨淨的,除了當初余克儉批注的幾行字跡,沒有任何核辦人的簽章。這是怎麼回事?她很確定自己的款項撥下來了。
「我叫老余把你的案子抽回來,五十五萬我已經先替你墊繳。」
轟!一顆核子彈在她體內無聲爆炸。
冷靜,冷靜。
「你為何要這麼做?」
「反正我本來就欠你三百萬,這是你應得的。」他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轟!第二顆炸彈爆開,這次是威力更強的氫彈。
「你為什麼欠我三百萬?」她咬著牙問。
「我們的離婚協議書約定得清清楚楚——只要你同意離婚,我就付你三百萬,你忘了嗎?」他還不知死活。
轟!這下子核彈氫彈原子彈滿天飛舞,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
「誰希罕你那三百萬,你給我出去!」
看她狂然大怒的眼神,他終於為時已晚地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喂,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我不管你是什麼意思,反正我一毛錢都不貪你們伍家的,你給我出去!」
腎上腺素疾速分泌,她突然滿身神力,硬把大她了一倍的男人給拖過整間客廳。
「等一下,我不是在暗示你答應離婚是為了賺那三百萬……」
他還說?!
「出去、出去、出去!」她不由分說,硬把他給攆出門外。
「你講講道理好不好?我都說了沒有那麼意思!你冷靜下來聽我說!」
「還聽什麼?你給我滾,短期之內少來煩我!」
砰!鐵門當著他的面摔上。
伍長峰愣在原地。
哇靠,她是屁股著火了?他只是說,離了婚的女人拿一筆贍養費也是應該的,於情於理他都有義務要照顧她。就算他措辭有誤,她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本來就知道他這個人講話大剌剌的,她莫名其妙發什麼鬼脾氣?
他手中還抓著一根湯匙呢!
「你真是無理取鬧!」他朝著門板大吼。
砰,門內傳來一記重踢。
我又不欠你,去!每次對別人笑咪咪的,一副春風拂面的溫柔勁兒,遇到他就什麼晚娘臉都端出來了。
好,她要宣戰,他奉陪。他伍大少這輩子吵架還沒吵輸人過!
***
不到五天,一道高健挺拔的身影就出現在秋聲園裡。
今天是一位長輩的孫女兒想學插花,他才好心陪她和家長來看看教學環境,跟那位李姓小姐可一點關係也沒有。
「來,請把個人資料填一填,勾選你想參加的班別。」櫃檯小妹取來一張表格,和善地招呼隨同他前來的高中少女。「伍先生,您要不要喝杯茶?」
他的眼睛往櫃檯後面的玻璃門望去——他們現在坐在最外圍的接待區,教室和行政區則在那扇毛玻璃後方。
上天很賞臉,就在他的凝視下,毛玻璃門被推開,恕儀正好走出來。
一看見他,她一怔,他馬上別開臉。好吧,這種表現很幼稚,可是他還在不爽,她期待什麼?
看到他的表現,她臉一沉,隨即當做沒看見。兩個加起來超過五十歲的人了,吵起架來跟幼稚大班沒多大分別。
「小玉,待會兒濱江花市的一位張先生會送兩箱花材過來,麻煩你叫我一聲。」她軟柔地叮囑著櫃檯小妹。
咦?想學他裝沒看見。伍長峰眼睛一瞇。
「嗨。」恕儀冷淡地朝他點了點頭,反身又進門去。
雖然沒學他,但是只丟給他一個字,有看見跟沒看見也沒兩樣。
在伍長峰能意會之前,一雙腳已經長了意識,自動跟上去。他在秋聲園裡已經熟門熟路,小妹並沒有阻攔他。
「喂,外面那個小女生是我朋友的小孩,來學插花的,以後請多多關照。」
「插花是陳老師的班,我會代你知會一聲的。」她走回自己的辦公室裡。
三坪大的空間中有干花材的香味,牆上陳掛幾幅她自己的作品。她從抽屜裡拿出工具,準備做點小飾品打發時間。
「你別擺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好不好?」還是他先沉不住氣。
「我不想在辦公室和你吵架,你還有事嗎?」
喝!下逐客令來著。伍太少如果忍得住這口閒氣,也就不叫伍大少了。
「當然有,我上次和你提的事,你到底有沒有放在心上?」
「哪件事?」
「錢的事。」伍長峰瞪著她。「老余說你昨天打電話去銀行,要求恢復貸款,真的還假的?」
「這是我和銀行的事,余先生怎麼可以不經我同意,透露給外人知道?」她不悅道。
外人?
「我也是為你好,你真的很不知好歹。難怪我爺爺臨走之前會對你說那一句話。」
她白他一眼,「你爺爺沒說錯,我的日子確實過得很辛苦。」而且都是被他氣的。
「不是那一句,是『女孩兒家不要太倔強』,還記得嗎?」
恕儀穩定地放下小鑷子,以免一時受不了誘惑,朝他射過去。
「當我自己能幫助自己的時候,就不需要別人插手,這和倔強無關,我只是不需要你的幫助而已。」
「為什麼?」他陰沉下來。
「不為什麼,我就是不要!」
「給我一個原因。」他堅持。「只要告訴我原因,我就不再拿這件事煩你。」
恕儀往後靠回在椅子上。好吧,趁著今天大家談清楚。
「過去幾年我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和伍家人有利益牽扯絕對是最不智的決定。」
這句話很傷人喔。
「何出此言?」
「你們家永遠有一些奇怪的想法,認為全世界的人都在貪圖你們什麼,不然就是當你們想幫助別人時,每個人都應該磕頭謝恩,不許有其他反應。為什麼你們就是無法理解,有些人寧願過自己的生活,也不需要你們的插手?」
伍長峰久久瞪視著她。
開口閉口「你們」家、「你們」如何如何,原來在她心裡,他也只不過是「你們」的一員而已,從來不曾和她是「我們」過,過去近四年的情誼全是假象,人家話都講得這麼白,他再待下來,就是自討沒趣了。伍長峰冷冷一笑。
「如此說來,還是我太雞婆了。好,聽你的!祝你一切順利。」
砰!他摔上門離去。
恕儀望著他的背影。看來這回讓他氣得不輕。
也好,就這樣吧!他們倆無論是價值觀、人生觀或家庭背景都相差太遙遠,根本沒有可以互相瞭解的基準點,或許各定各的路是最好的安排。
這一次,他應該不會再回頭了吧?
她重新拿起小鑷子,準備投入在向來能安定情緒的創作裡。
許久之後,直到學生來敲門問她為何不進教室,她才發現,自己發了一下午的呆。
***
那女人當真不是普通的能ㄍみㄥ!
伍長峰挫敗地想。
原本他鐵了心,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熬了兩個星期之後,想叫救命的人依舊是他。
真是奇了,對趙媺帷他就完全不會手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