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凌淑芬
「我現在沒事了。」她破涕為笑,嗓音裡仍然融著濃甜的鼻音。「你在日本還好嗎?什麼時候要回來?」
「一切都很順利,我還得去東京和橫濱巡視幾家分公司,大約再兩個星期才會回國。」他頓了一頓,輕聲問:「你有沒有什麼事要告訴我?」
這是他給她的選擇。
她如果選擇說出來,他會拋下一切工作,立刻回台灣。
我想留一些什麼給你。你必須學會幫助自己。
他曾說過的話,宛如一顆定心巨石,四平八穩地鎮下來,之前仍亂如飛絮的心,頃刻間有了著落。
不再害怕了。不再。
「沒事。」衣絲碧對著數字鍵盤微笑。「我此刻人在梨山哦!」
「是嗎?」彷彿看到遠方的他回她一個溫柔的笑。「梨山的風景如何?」
「很漂亮,紫外線有點強。」她頓了一頓。「我想念你。」
「嗯。」他輕吟,如訴如慕。
「忙完了快點回來,好嗎?」
「好。我給你長峰的電話號碼,你抄下來。」
「等我一下。」她從口袋裡掏出小鉛筆。「好了。」
「號碼是0993xxxxxx,有任何需要就打電話給他,他會出面幫忙。」頓了一頓,他靜靜追加一句:「不要逞強。」
他終究放心不下!她漾出沾著淚水的甜靨。
「我知道。」
兩個人都不太習慣隔著電話線說話的感覺。到後來,其實已經沒什麼話可以說了,可,仍捨不得掛斷。
最後,休息時間終了,她實在非走不可。
「我得掛電話了。」她的手指捲住電話線,彷彿如此也能捲回逝去的時間。
「去忙你的吧!」
她知道,可是捨不得掛斷。最後他先收了線。
衣絲碧輕歎一聲,掛回電話筒。
才短短十分鐘,世間便有了天差地別的改變。
只是與他的一通電話而已,眼前望出去的風景,就不再是方纔的那一片。
太陽更亮了,林木更綠了,鳥鳴聲更悅耳了,就連空氣中的農藥氣味也突然好聞了起來。
是不是戀愛中人,都這樣癡迷呢?衣絲碧思慕地輕歎一聲。她知道,全世界只有「那個男人,」,才能贏得她的滿心珍視。
她慢慢走回雖工宿舍。
腦中突然想起生命中的許多人。恕儀,芊晶,羅娜,伍大少。除了同鄉的羅娜之外,其他人在她眼中,原本只是短暫的過客,哪天她若離開台灣,就不會再有所接觸。
誰知,在她落難之際,直接或間接伸出援手的人,卻是他們。
還有餘克儉,那個她當初怎麼也想不到會在台灣發生的奇遇。
命運緣法,又有怎生道理可循呢?
她對著蒼天,用力伸個懶腰。罷了,生命也不過就這麼回事。
山下的紛紛擾擾仍然存在,可,她不再擔憂。
現在她也改變不了什麼,千頭萬緒,都可以等到他回來再說。
第九章
余氏財團大樓門外,前後兩輛轎車夾著中間一輛閃亮的黑頭車,後座的人們依序下車,司機們繼續把車子駛向地下停車場。
一行近十個人,包含老夫人、余克儉、副總裁,以及其他接機和回國的主要幹部們,走進余氏大樓。
門外,三道裊娜的身影邁過十字路口,往余氏大樓走來。
待警衛們察覺,她們已穿過自動門,進人大廳。
「喂喂喂,就是她!」警衛甲推推身旁的警衛乙。
「哪一個?」警衛乙頂了頂眼鏡。
無論他們預期的是什麼人,都絕對不是眼前這三位落落大方、亭立多姿的美嬌娃。
警衛互相使個眼色,立刻從不同方位圍上來,將三名女子團團困住。
「你就是衣絲碧吧?」警衛乙對準中間那一位清秀佳人,語氣還算客氣。「小姐,麻煩你跟我們來一下!」
他們不敢太大聲,希望在驚擾高級主管之前,不動聲色地將嫌疑犯帶開。
衣絲碧退了半步,躲到凶巴巴的芊芊身後。
「你們在做什麼?」單芊晶姿態高傲地回問。
「沒什麼,只是警方和安全人員有事詢問一下這位小姐。」
「她是我的朋友,自何時起,我們單氏企業的人要上門也得經過盤查了?」芊芊不改年輕氣盛的傲岸。
「單小姐,您請便,但是這一位衣絲碧小姐被控竊盜,一定要和我們走一趟。」警衛的嗓門也放硬了。
「你們是誰?要抓人也得正牌的警察上場啊!」恕儀雖然溫柔慣了,一動起怒來依然橫眉豎目的。
警衛們登時被問住。
「這是在鬧什麼?」
驀地,冷沉森嚴的質問,接管一切。余克儉冷定地停在大廳中央。
透過重重人牆,她的眼光,穩確地抓住他。
「不甘他們的事,是我要安全人員嚴加駐守的。」余老夫人神色肅厲地站在孫子身後。「那個菲傭卷款潛逃,我已經報了案,警方馬上就會來帶走她。」
衣絲碧的臉色蒼白而鎮定,一語不發。
「嫌犯在哪裡?」門外迅速衝進兩位便衣刑警,嘴角還沾著咖啡漬。
場面更熱鬧了。
「過來。」余克儉向她伸出手。
警衛和便衣面面相覷。那……現在是要抓或者不抓?
就在那一方,他正等著她,高大昂藏,凜然生威;他的眼睛只看著她,沒有旁人。
突然間,過去三個多星期的委屈躲藏都不再重要,他是真真正正的,站在她眼前了。
她深呼吸一下,穩穩地朝他走去。
接近。投入懷中。終於。
「我想,各位弄錯了。」余克儉的語調一貫的清冷。「衣絲碧並沒有偷走任何款項,錢是我匯進她戶頭的。我忘了向奶奶說清楚,才造成這場誤會,還驚動了警方人員,我會派人去分局銷案的。」
話聲在他的胸腔裡隆隆震動,她的頰耳緊貼著,外界的風暴突然離她非常非常遙遠。
「你平白給她一千五百萬做什麼?她還把錢轉到不明帳戶去,戶頭裡現在只剩下五百萬而已,你知不知道?」余老夫人厲聲說。
大廳裡沉默一片,來往人流全停頓下來,旁觀精彩的一幕。
「當然。」他清晰而公開地宣佈。「那五百萬是我付給衣絲碧的聘金,我怎麼會不知道。」
抽冷氣的聲音從各個角落響起。
「你……你說什麼……什麼聘金?」余老夫人大受刺激地撫住胸口。
「我打算在今年迎娶衣絲碧,那五百萬是聘金。」他冷靜地重複一次。
「你!你胡說什麼?」怒由心生的余老夫人猛然衝過來,一巴掌甩過去。
「住手!」衣絲碧情急伸臂去擋。
啪!這一巴掌結結實實,賞在她臉頰上。
「奶奶!」余克儉勃然大怒。「我敬您是我的長輩,您下手不該沒有輕重。」
余老夫人氣得險險暈過去!「你為了她……你為了她……」話都講不完整。
孫子無論私下或公開,從來沒忤逆過她!一定是這個菲律賓女人下的符水。
余克儉直視著祖母,語氣輕柔而充滿危險。
「奶奶,我願意做一切讓您開心的事,但,這不包括讓您為難我身旁的人。」
「你想讓我開心,就把這個女人交給警方處理。」余老夫人大喝。
「如何讓您開心是我和您的事,我的婚事則是我和衣絲碧的事,與您並不相干。」他冷聲指出。
孫子並不打算聽她的,老夫人突然了悟。即使有依從她的時候,也只是他恰好打算如此做而已,最終他仍然要主宰自己的人生。
「那剩下來的一千萬呢?這個女人弄到哪裡去了?」老人家換個方向,發動第二波攻擊。
「您想知道那一千萬上哪兒去了嗎?」余克儉綻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傾身在老人家耳畔說了一個名字。
余老夫人臉色大變,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你說什麼?他……怎麼可能……」
「奶奶,這些事讓我來處理,您不用擔心。」
「可是……為什麼……」老人家心緒紛亂,仍然理不出一個頭緒。
無助的神情讓他嚴苛的心柔軟了。
余克儉輕歎一聲,鬆開了懷中的人兒,上前擁住老人。
「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晚些兒我一定全盤告訴您,好嗎?」
頰下的胸膛,不知何時,已經從當年那個黃瘦病弱的男孩,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余老夫人心頭一酸,老淚幾乎氾濫出來。
「奶奶,您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相信您會愛惜我,顧惜我的快樂和福祉,勝於世界上的一切,我也是一樣的心情。」他鬆開老人家,直直望進地眼底。
「那人勒索你嗎?」老夫人以低到只有兩人聽見的音量輕問他。「如果是,你告訴我,奶奶一定不放過他!」
剛剛他才在眾人面前忤逆過她,轉眼間她對自己的關懷就超過怒火了,
這位老婦人,是真心疼愛著自己的,余克儉輕慰地拍拍她。
也因此,該豎立的原則他必須標明,為了長遠相處之計。
他向身後的衣絲碧伸出手。她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仍然依言走上前。
「奶奶,我還要開會,您帶衣絲碧先回家吧!一切等回到家裡再說。」他的嘴角掛著笑,眼中寫著百岳難撼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