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林曉筠
有那麼半秒鐘,他很想掐死她,但他忍了下來,放開她的肩,然後退後一步。他和她是談不出什麼結果的,如果阿姨的自殺都不能撼動她半分,那怎樣做都是沒用的。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對你的感覺。」曹世傑不曾有過如此沮喪、挫敗的情緒。
「反正我也不想知道。」她眼神極冷的道。
「你也不想知道你媽現在如何?」
「如果她死了,我相信你一定會告訴我。」她不帶情感冷酷的說。
他不是有意要打她耳光,但是她的話實在令他忍無可忍,不相信她會這麼的沒血沒淚。
被打的曾海茵先是一陣的錯愕,即使是死去的父親,也不曾大聲的罵過她一句,而這個男人,竟狠狠的給了她一個巴掌。
「你打我?!」她右邊的臉頰又熱又燙,而她的自尊傷得更重。
「我只是想將你打醒!」
「你居然打我……」她又驚又怒,這一刻她真的想殺了他。「曹世傑,你有資格打我嗎?」
「你媽還躺在病床上。」
「所以她沒有死。」
「你要她死?!」他一點也不後悔打她。
「我希望你們全部去死!」她已經憤怒到口不擇言,什麼都不管了。「你們全部滾回洛杉磯,我不要你們來煩我,我什麼都不需要!」
他靜靜的看著她大發雷霆,突然明白在她內心深處,有著矛盾、掙扎與猶豫,只是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應付,她是這麼年輕、單純,才不懂面對成人世界的那些恩恩怨怨。
「滾出去啊!」她指著她家的大門。
「曾海茵……」
「出去!」她衝上前去推著他。「難道要我拿掃把趕你啊!你最好馬上去機場,最好把她一起帶去搭飛機離開!」「真有這麼簡單就好了。」他感觸萬千。
「我討厭你們,」她開始一拳又一拳的捶打著他的胸膛,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拳拳重擊在他的心口上。「我討厭你們每一個,我不想看到你們,全都滾……」他任她打、任她發洩,深信她心中絕對不會比他好過,這一切都太難為她了。
當海茵的崩潰其實並不突然,也不令人意外,她打著打著,竟就趴在他的胸口上大哭了起來,抓著他的襯衫,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抓住惟一的一根浮木,她不在乎他會怎麼想,不在乎他會用什麼異樣的目光去看她,她已經壓抑太久了,再也受不了了……曹世傑看著自己的襯衫濕了一大片,他不知道她會有這麼多的眼淚,好像是關不住的水龍頭不斷流下,但他不在乎,只是輕輕的摟著她的肩,任由她哭著,這一刻,他稍稍的感覺到她也有可愛、真實的一面,令他產生想呵護她的衝動。
他並沒有出言哄她、安慰她,就只是任由她哭著,如果不是他的手機鈴聲響起,她還不知道要在他的胸口趴多久、哭多久,這通電話算是「解救」了他們兩人,她退開身子讓他接聽電話。
曾海茵躲進洗手間,洗了把臉,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在他面前,毫無掩飾的大哭大鬧。
雖然面對他會很尷尬,但這裡是她的家,她無處躲啊!
曹世傑已講完電話,他一臉平靜的看著走出洗手間的她,眼中不再有指責及憤怒。
「我妹妹打來的。」他說。
「你不必告訴我。」她又恢復倔強模樣。
「阿姨的情況已穩定下來了。」
「我不想知道。」曾海茵嘴硬的偏過頭。
「你真的不想知道?」
「曹世傑,你們快帶她回去吧!用綁的或押的都要將她架上飛機,總之就是盡快離開台灣就對了,在洛杉磯有她丈夫的陪伴、寵愛,我相信她不會再想到我。」
「去看看她好嗎?」他看她的角度和眼神不同了。
「看了又能改變什麼?」
「起碼阿姨她會寬心一點。」
「你不怕我一去,她會再自殺一次?」明明沒這意思,可她偏惡毒的道。
明白她只是逞強,他並沒有再動氣。
「阿姨不是真的想死,她只是絕望而已。」他可以瞭解陶莉的心情。
「我沒辦法治她的絕望,我不會去看她。」曾海茵明白表示。
「那麼打通電話,或寫張卡片呢?」
「我做不出這麼矯情的事。」
「這不是矯情。」他仍不慍不火的。「就當她是你爸爸的一個朋友好了,你爸爸走了,你替你爸爸表示一下關心,這樣也不行嗎?」
說心裡沒有一點動搖是騙人的,雖然爸爸從不曾當她的面說過,但她知道他有多愛那個女人,借由制做Tiramisu,他把自己所有對那女人的愛全釋放出來。
「只是幾個字罷了。」曹世傑看出她的舉棋不定。
「我不想她有什麼誤會,以為我對她……」她不想那麼快就屈服。
「那麼只寫早日康復如何?」他替她想好了。
「就這四個字?」
「我並不想勉強你,我不是那麼自私的一個人,如果不是我爸心臟病發作,如果不是他那麼在乎阿姨,我又何必千里迢迢來一趟台灣。」他對她笑了笑,好像和她已是老朋友。
「你們應該把她的護照藏起來。」她有些孩子氣的教唆。
「如果她一心要回來,誰也攔不祝」曹世傑苦笑。
「她是用什麼方式自殺的?」她心中其實還是在意的。
「她一口氣吞了不少安眠藥。」
「吞安眠藥。」她稍稍放了心。「看來她求死的念頭沒有那麼強烈。」
「別再說氣話,你才剛失去父親,我相信你並不希望連媽媽也沒有了。」
無法否認他的話,她的確不希望那個女人死,她不要任何人死,那種生離死別的揪心她嘗過,也有深刻的感受。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她轉移話題的問。
「我得先回一趟美國,有些事等著我處理,還得去看看我老爸。」他告訴她。「但我會再回來的。」
「你在美國是做什麼的?」她好奇的問。
「我在矽谷搞科技。」
她不予置評,看這傢伙一副事業有成的樣子,想必混得不錯,她記得那個女人的第二任老公是搞餐飲的,顯然他並沒有繼承父業。
「你呢?」
「我念服裝設計的。」她居然和他聊了起來。
「那你未來的打算為何?」
「我要和范大哥一起繼續經營Tiramisu,這家店是我爸的心血,我不能也割捨不下,這是我和我爸最後的聯繫了。」她有些驚訝自己竟和他說了這麼多。
「但你對制做點心有興趣嗎?」
「興趣可以培養。」
「說得沒錯。」曹世傑開始有點喜歡這個女孩。「我回美國的這段時間,就拜託你不要再有什麼驚人之舉或是驚人之言,阿姨的事我來解決吧!」
「別再來煩我就行了。」當海茵又恢復了難纏的本色。「不然到時輪我吞安眠藥。」
「你別再火上加油了。」他不滿的訓誡。
「我也受夠了。」她回道。
范愷沛注意到這個一身時髦,頭髮挑染成半黑半金的女子已一會兒了,她在玻璃櫃前晃來晃去,好像不知道要挑哪一種蛋糕似的一臉猶豫。
「這些蛋糕的熱量都不高,我們用只用半糖,」范愷沛主動為她介紹。「而且使用純植物性奶油,成本較高,但卡路里低。」
曹穎看著眼前同她說話的男人,他的聲音好聽,整個人充滿內斂、沉穩的味道,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店裡的點心師傅,不過他的氣質很好,就像日劇中的籐木真人。
「我其實是要找人。」她對眼前男人露出微笑,說出她的目的,還是東方男人耐看且有內涵,那些西方的金髮帥哥猛一看是英竣瀟灑得要命,但看久了就沒什麼感覺。
「你要找誰?」
「曾海茵。」她回答。
「她現在不在,你可以留下你的姓名,她回來後我會請她跟你聯絡。」他客氣的說。
曹穎在哥哥回洛杉磯前曾和他聊了好久,所以她大概知道曾海茵的背景和心境,哥哥先回美國了,那就換她來勸勸當海茵,同是女人,同樣是人家的女兒,或許會有比較不一樣的結果。
「我是曹穎。」
「你和曹世傑……」
「我是他妹妹。」
難怪了,范愷沛心裡輕笑,看來他們兄妹倆的目的是一致的吧。
「你是?」
「范愷沛,我是這家店的點心師傅。」他沒提自己也算是半個老闆,在曾海茵的堅持下,這家店的負責人已登記成兩人。
「你和曾海茵應該很熟吧?」她猜測的問。
他聳聳肩。
「你聳肩代表了什麼?」她再問。
「曹小姐,你找海茵有什麼事嗎?」他反問,他不必一直處於被動的狀態。
「只是想和她聊聊。」她乾脆的說。
「你的目的應該跟你哥哥一樣吧,」
「你和我哥熟嗎?」
「不熟,但是我知道你們的用意。」他不想拐彎抹角。「別再逼她了,我知道師母自殺送進了醫院,沒有人希望發生這樣的事,你們不要再把矛頭全指向海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