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林曉筠
「爸爸就那麼突然的倒下去,」曹穎傷心又不知所措的敘述,「當時我根本抓不住他。」
「我是問你原因!」他有些氣急敗壞。
「我想……」她想到了那封信,爸爸在看了那封信之後表情就非常難看,不一會就突然身體不適而倒地。「我想是因為阿姨走了的緣故。」
「阿姨走了?!」曹世傑和他的繼母一向不親,一來,她到他們家後不久他即離開,二來,她是離婚再嫁,想到她棄自己的女兒不顧,他就對她沒有太好的觀感,可是基於尊重父親,還有小池四歲的妹妹需要一個女性的照顧及陪伴,他還是叫她一聲阿姨,大家和平相處,但若要談什麼深刻的親情,他實在裝不出來。
「她回台灣去了。」她繼而補充。
「她回台灣做什麼?探親還是觀光?」
「哥,我想阿姨……」曹穎和繼母也有著難以突破的距離,她尊敬她、待她有禮,卻從不曾和她有任何深入的交談,培養所謂母女感情,在她的心裡她只有一個媽媽,而媽媽在她十三歲那年就死了。「她是要和爸爸離婚。」
「離婚?!」曹世傑不解。
「她可能不回美國了。」
「她為什麼要和爸離婚?一切不都好好的嗎?」
「哥,表面上看起來是都好好的,但實際的狀況和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二十六歲的曹穎也算成熟的女人了,她在她老爸的美式連鎖餐廳總部管理賬目,時髦、亮麗的她放著千金小姐不做,寧可和爸爸一起工作,極富責任感,也有很多男人追求。
「爸爸有沒有跟你提過什麼?」他追根究底的想找出父親病發的主要原因。
「沒有。」
「難道阿姨……另有男人?」
「目前沒有這方面的風聲。」
「他們不會莫名其妙離婚的,好歹他們也做了十二年的夫妻,爸爸待她不保」曹世傑表情和口氣有點傲然。
「好像……好像是阿姨的前夫突然死了。」曹穎曾聽爸爸提過。
「所以她回台灣參加喪禮?」
「哥,阿姨是真的要和爸爸離婚。」她更加明確的說:「我看了她留給爸爸的信,她說她要和爸爸離婚,沒有任何附帶條件,也不會再回洛杉磯,相關文件請律師寄給她,她沒打算再回來,這樣你清楚了嗎?」
「不清楚。」他冷冷的回答。
「那你是要自己去台灣問阿姨了?」
「台灣……」他沉吟道。
「不然呢?」
「阿姨知道爸爸心臟病發作的事嗎?」
「還沒有通知她,她的聯絡地址和電話只有爸爸才知道,要等爸爸醒來……」她這才發現自己和阿姨那邊的親人幾乎沒有任何互動,即使有人從台灣到美國來探望阿姨,她也只是淡然以對,從不曾把他們當親人。相信她哥哥也一樣,現在才會連找個人都沒有個地址可以下手。
「找人的事交給我。」他下了個決定。
「你要去台灣?!」
「我能不跑這一趟嗎?」他嘲弄的問。
「可是……」
「我可以休長假,而且搞不好事情一、兩天就解決。如果順利的話我會和阿姨一起回來,畢竟爸爸還需要她的陪伴和照料。」曹世傑說話的神情很是篤定。
「如果不順利呢?」曹穎小聲又小心的問。
「你是想暗示什麼?」
「如果阿姨不想回來呢?」
「她最好別忘了她還是老爸的老婆。」他語氣中有著大男人霸道的口吻。
「她要離婚。」她提醒哥哥。
「但她還沒有真的離婚。」他有些火大。「如果她以為自己可以不負任何責任的一走了之,那她可就大錯特錯了。」「哥,你的態度……」曹穎有點擔心,生怕會弄巧成拙。「我看……還是我去一趟好了。」
「你留下來陪爸。」曹世傑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告訴爸爸我會把阿姨帶回來,叫他好好養病,我倒要問問她到底憑哪一點要離婚?」
「哥,你不是要去抓犯人,要好好和阿姨談談,她畢竟是我們的長輩,你那脾氣——」「別說了,我自有分寸。」
曾海茵不知道該怎樣來紀念父親,她想念他,多希望他還活著,但每每望著父親的遺照,都在提醒著自己父親已不在人世,再也不會回到她的生命中來。她決定跟范愷沛學做提拉米蘇,她要用這種方式來懷念她的爸爸,讓他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忘了他。
然而,范愷沛知道自己永遠也做不出師父的招牌提拉米蘇,師父曾不經意的透露,他的妻子最愛他做的提拉米蘇,所以他的提拉米蘇裡是用「心」、用「感情」、用「思念」、用「愛」而完成的,他的提拉米蘇添加了對前妻的念念不忘,這一點,范愷沛是怎麼也學不到精髓。
他實在很想建議曾海茵真正該學、該修補的是她和她母親之間的關係,但他不敢碰觸這話題,因為即使她不會再昏倒,但肯定會暴跳如雷的翻臉不認人。
看著不銹鋼檯面上已準備妥當的材料,曾海茵顯得興致勃勃,以往她從不曾認真的學做甜點,但此刻,她可是以很誠敬的心情打算將它學好。
「范大哥,開始吧!」她催促著他。
范愷沛將原本呈黏土質地的馬士卡彭起土倒在鋼盆內,以橡皮刀攪軟打松,直到呈冰淇淋般的柔軟松綿。
她專心的跟著照做。
接著他將蛋黃以隔水加熱的方式用攪拌器打勻,再持續放入砂糖,攪拌至泛白的乳汁狀,他邊做邊留意一旁的她,發現她非常有做甜點的天份,動作精準且靈活。
「海茵,不錯嘛!」
「當然,你忘了我是誰的女兒———」想到已逝的父親,她突然說不下去。
「加油!」他一句鼓勵轉移她悲傷的情緒。
曾海茵微笑點頭。
范愷沛再以乾淨的鋼盆打發鮮奶油,打至濕性發泡的程度,另打發蛋白,順便加入剩餘的細砂糖,打至干性發泡的程度。
「這樣對嗎?」她看著表面呈波浪狀,攪拌器上附著的蛋白呈稜角狀挺直有形的半成品。
「好極了。」他誇了句。
「我是天才嘛!」她開心的笑了。
「真不愧是師父的女兒。」
「看來……我可以接下這家點心屋了,而不會因為爸爸的離開就等著關門。」她不想毀了父親的心血。
「海茵,這問題我們再研究。」
「嗯,我們再商量。」
范愷沛將打軟的乳酪、打發的蛋黃及鮮奶油一起拌勻,再倒入打發的蛋白,混合均勻,接著就在寬口杯中先倒少許鋪底,然後鋪上一層手指餅乾。
「有問題嗎?」他細心的問。
「目前沒有。」
「你做得很棒。」
「這是應該的啊!」她一定要做出最好吃的提拉米蘇,相信父親在九泉之下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最後范愷沛將混合好的咖啡酒,用刷子輕刷在手指餅乾上,使其吸飽水份,然後重複數次之前的攪拌動作,直到容器盛滿,用保鮮膜密封住容器,送進冷藏庫。
「這樣子就完成了?!」她不敢置信的問。
「是不難啊!」
「這就是爸爸最拿手的提拉米蘇?!」
「咱們店裡的招牌。」
曾海茵知道她媽媽喜歡吃提拉米蘇,記得自己小時候也常吃,他們常常一家三口一起分享一塊提拉米蘇,後來爸媽離了婚,媽媽一走,她再也不碰這樣的甜點,好像它是全世界最難吃、最噁心的甜點。
「現在再以刮刀抹平表面,再撒上可可粉放入冰箱冷藏約四小時即大功告成。」他對她眨眨眼,愉悅的解釋完成甜點的最後步驟。
但是范愷沛萬萬沒有想到,曾海茵的下個動作竟是把她自己所做的提拉米蘇往垃圾桶裡一扔。
「海茵……」他傻眼的看著垃圾桶內的提拉米蘇。
「反正我已經知道做法了。」她一臉不在乎的表情。
「但是……」他仍反應不過來。
「真不知道提拉米蘇哪裡好吃了!」她抱怨道:「又苦又帶有酒味,不像水蜜桃蛋糕或草莓蛋糕,我看我們的點心屋最好連店名都要改,為什麼要叫Tiramisu,為什麼不取一個日本式一點的名字呢?」
「海茵,師父的意思……」
「我爸爸已經死了。」她當然知道父親為什麼要把自己苦心經營的店叫Tiramisu,他一心等著那個愛吃提拉米蘇的女人回頭,只是十二年過去了,她直到他的喪禮上才出現,這不是很諷刺嗎?她絕對要替父親出一口氣。「我想改店名。」
「可是——」
「范大哥,你有意見嗎?」曾海茵故意甜甜的問:「其實店名取什麼對你並沒有影響,不是嗎?既然我爸爸已經不在人世,那麼——」「海茵,你和你媽媽之間真的——」「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她!」她不客氣的打斷二十二年來都不曾回來探望女兒一次的女人配讓人家喊一聲媽媽嗎?」
「或許她有苦衷,那天你昏倒,她臉色比一張白紙還要白,焦慮的心情——」「她大概是怕我也突然心肌梗塞。」她極力扭曲惡意的說:「可惜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