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林如是
「不了。」她搖頭。「就送你到這裡。」
「你不上去找COCO?」
「反正時常會見面,無所謂。」
「這樣啊……那晚安,謝謝你送我回來。」
「你不必這麼客氣,越客氣越有距離。」東堂光一說,「明天晚上我在『終結者』有場表演,你要不要過來?」
江曼光想想,老實回答:「我對音樂並不瞭解,並不是有很高的興趣。」
「真像你會說的話,那就算了。我走了。」
東堂光一平淡地丟下話就走了。江曼光目送他的背影一會,才走上階梯,推開門進去。
上了三樓,正打開門要進去的時候,很湊巧的,楊耀恰由洪嘉嘉的房裡出來。他的心臟猛然地悸跳一下,絲毫沒有預警。
「曼光,你回來了。」洪嘉嘉搶先開口招呼。「我今天去找楊大哥,幫他煮了火鍋,本想找你一起去的,可是你不在。楊大哥不放心我一個人走夜路,所以送我回來。」
「哦。」江曼光反應不怎麼熱烈。轉向楊耀:「好吃嗎?」
「嗯。」楊耀隱隱覺得她的態度有些奇異,她問那句話的意思好似在質問,他說:「嘉嘉的手藝很不錯,煮得很好吃。」
「曼光,哪天你有空,我們一起到中城逛逛好嗎?楊大哥也會去。」對楊耀的稱讚,洪嘉嘉顯得很高興,眉開眼笑,拉著江曼光的手,十分的熱絡。
相對她的熱絡,江曼光的態度不免冷淡。她抽回手。說:「不好意思,我最近都沒空。」
「沒關係,我們可以等你有空再去。」洪嘉嘉維持親切地笑。不知不覺,她和楊耀變成「我們」了。「對了——」她跑進房間拿出了兩張票,一邊還喘著氣,說,「我買了兩張芭蕾舞劇的票,就在下個周未,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我們一起去一∼」邊說邊將票遞到江曼光面前。「我想你應該會喜歡才對一一一」
「我說過我沒空。」江曼光煩躁地揮開幾乎抵在她下巴的票券。不管怎麼看,她都覺得洪嘉嘉喘得那麼做作,微微有些厭煩。
洪嘉嘉臉笑一僵,臉色驟變,一霎時似乎快哭出來。
「曼光,嘉嘉她是好意,你不想去可以好好講的。」楊耀突愣一下,眉峰微蹙,完全沒想到江曼光竟會這樣的反應。
「沒關係的,楊大哥,都是我不好,你別怪曼光。」洪嘉嘉努力收住受傷的表情,強顏笑起來,「曼光,很抱歉,我時常打擾你,你一定覺得很煩吧。」
「是很煩。」看著那樣的笑臉,江曼光沒來由一陣反感。脫口說:「我看你自己一個人好像都成不了什麼事,都非得找個人陪伴不可。你就真的這麼沒用嗎?」
「曼光——」楊耀詫異極了,不禁鎖緊眉。他實在不相信她竟會說出這種刻薄的話。
「沒關係的,楊大哥——」洪嘉嘉臉色蒼白極了,明明很想哭,還遊魂一絲的勉強掛著包容的笑容。「曼光說得也沒錯,我真的就是這麼沒用。」
「不是這樣的,跟你在一起我明白。你千萬別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楊耀忍不住輕輕環著她的肩安慰她,不忍她那像哭泣一般的笑容。以前,江曼光這樣地笑著,他總是不忍,不忍她笑容背後受的委屈和傷害,他看得不忍,總是如此安慰她。但此刻的江曼光變得讓他不敢相信,她應該不會這樣傷害別人才對。
「真好——」江曼光冷眼瞧著他們,冷談說:「受了委屈只要擺出一副可憐的樣子,自然就會有人安慰關心。」這世上總是楚楚可憐的女人會受到比較多的關愛,像倩姐,就是了。
「對不起……」洪嘉嘉怯怯地道歉。
「你幹嘛跟我道歉,我又不是在說你。」江曼光面無表情。
「你今天有點奇怪,曼光。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楊耀走到江曼光身旁,猜想她或許遇到了什麼不如意。
「不是的,楊大哥。」洪嘉嘉插嘴,也走上前去。「一定是我哪裡做錯了,才讓曼光不高興。曼光,」她拉起江曼光的手,將兩張芭蕾舞票放進她手裡。「我是真心想跟你做朋友,請你別生我的氣。這兩張票你拿著,算是我的誠意,你跟楊大哥一起去看吧。」
「我說過了我沒空。」江曼光抽回手,不想領情,票券像垃圾一樣飄到地上。「我的層次也不像你那麼高,就算去了,也看不懂它在演什麼。」
洪嘉嘉表情微微抽動,緊緊咬住唇,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雙肩輕輕地顫動。
「你太過份了,曼光。」楊耀無法不替洪嘉嘉說話。「嘉嘉全是一片好意,你實在不該一而再地說話傷人。她是很誠心地想邀請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怎麼了,但你這樣做實在說不過去。」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安慰她,陪她去啊,我不奉陪了。」丟下這些話,江曼光便甩頭要走。
「曼光一一」楊耀扣住她的手腕,匆匆回頭對洪嘉嘉說:「對不起,嘉嘉,我有些話想和曼光談談。」將江曼光帶進房間裡,關上房門。
「你到底怎麼了?這實在不像你。」他口氣很平靜,並不是指責。
「怎麼不像我?你又瞭解我多少?」江曼光冷淡地回答。
楊耀雙手抱胸,沉默地看她一會,然後說:「你變了。曼光。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你會體貼別人,善解人意,有著溫暖的笑容,但現在,這些統統都不見了。現在的你完全只考慮自己,沒有溫暖的心。我實在不願這麼說,但曼光,你真的變了。」
「不行嗎?」江曼光霍然轉身,張大眼瞪著他,提高了聲調,「我不能改變嗎?憑什麼我就一定要體貼別人。善解人意?!憑什麼我就要保持一張溫柔的笑臉迎向別人?我為什麼不能只考慮自己,只為自己著想?為什麼就得委屈自己包容別人?我又不是神,我沒有那麼高貴的情操!」
這些話跟著她內抑許久的的情緒嘩啦地流洩出來。楊耀受到波動,真實觸摸她的情感心緒,沉肅的表情緩和起來。」
「當然你有權只為自己著想。」他說,「但是,曼光,不要把自己逼得太極端。嘉嘉她也許不是那麼獨立,但她很努力在做,你剛剛的態度實在傷害了她。」
「如果你覺得我傷害了她,你可以去安慰她。她現在應該很需要人安慰才對吧。」江曼光語氣依然不帶暖意,像刺蝟一樣。
「為什麼你非要用這種態度說話不可呢?曼光?」楊耀微微蹙眉。「看來今天是無法好好跟你談了。我們下次再談。」
他走到門口,握住了門把,卻停下腳步沒動,也沒有回頭。說。
「我今天來;原是想跟你說阿照的事的。他並不希望我告訴你,但我覺得還是要讓你知道。他決定離開這裡到羅馬,後天下午就走。」
他停了片刻。但江曼光只是靜靜站著,沒有說什麼。
「就這樣了。你早點休息吧,我走了。」
他旋轉開門,靜默走出去,再輕輕將門帶上。
江曼光這時才有反應,卻也只是默默望著窗外。
曼哈頓多風,但今夜微雨。
第八章
半夜裡醒來,時鐘嘀嗒的,空氣有些冷,有點陌生。江曼光坐起來,望著黑暗怔忡,一時不清楚身在何處。慢慢,她才想起來,這裡是紐約曼哈頓,離家很遙遠。
這個時候,楊照應該已經到了意大利。她沒再去見他。他離開的那個下午,她一個人從下東區走到上西城,消磨了一天的青春。他曾用溫潤的唇,給她定情的吻,但時移事往,威尼斯的夕陽早已緘默的沉落。
她拉開被子下床,在黑暗中摸索著,倒了一杯開水。杯子沒拿穩,掉落在地上,咚一聲,破裂成碎片,水花四濺,那聲音像裂開來,在黑暗中傳出回音,十分驚心。
她連忙打開燈,收拾破碎玻璃,將地板擦於。然後,她愣愣站著,突然不知該做什麼。
這一夜,她就這樣醒著,到陽光燦亮方又睡去。但沒多久,她就又醒了。她迅速跳下床,穿上厚外套,匆匆搭了地鐵到中國城,在一片嘈雜紛亂的街聲中,吃了一個叉燒包。卻突然有一種渴望,試著去回想燒餅油條和豆漿的味道。
回公寓後不久,她收到從東京寄來的快遞包裹。包裹裡除了一件米色長風衣,還附了一張美金三仟元的匯票及一雙夾腳拖鞋。看著那雙夾腳拖鞋,她忽然笑起來,笑得出淚.淚水溫溫燙濕她冷冷的臉龐。
他父親在附加的信說,天氣冷了,叮嚀她要多穿衣服.紐約多風,風衣可以擋風;夾腳拖鞋可以當擺飾。
她脫掉鞋襪,光著腳穿上夾腳拖鞋,站起來輕輕踏一踏,又試著走幾步,只覺得腳背涼涼的,有一種奇特的興味。她翻出了一件滿是補釘的棉外套,和一條洗得發白、膝蓋屁股和大腿綴幾塊七彩雜繪布、褲腳滿是鬢鬢的牛仔褲,光著腳穿上那雙夾腳拖鞋出門招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