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林如是
龍天運抬了抬下巴,對她斜脫。「你有什麼不滿就說,我倒想聽聽。」
殷莫愁仍然緊閉雙唇,不肯說話,甚至不想看到他。
龍天運表情倏然大變,陰沉了起來。
「來人!」他大聲叫喝。「將池中那些禽鳥,全都給我殺了,一隻也不許留!」
「你……」換殷莫愁臉色大變,睜大著驚痛的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怎麼可以……」她踉蹌一步,奔至他身旁,氣憤地抓住他衣袍。
「怎麼不可以?我說的話,誰敢違抗!」龍天運的眼珠灰得像冰,俯靠向她。「如果你求我,我就叫他們住手。」
殷莫愁臉色掠過一抹憎厭,那神情讓龍天運心口猛然一痛,痛極生恨,更加窮凶極惡。
「來人!把池鳥全都殺了!」他發出一種獸傷的嗅叫。
衛士聽令。只片刻,便將靠近池胖的禽鳥全都射殺。池面一片驚亂,成群的天鵝惶飛上天:有好些被無情地射殺下來,墜落到池中。激濺起一面殘波。
「住手!」殷莫愁狂奔向那些衛士,拚命想阻止。
龍大運兀立不動。他原就決斷,橫了心更形冷酷。但是,只要她求他:他什麼都可以為地做。對!只要她求他。
「住手!」殷莫愁竭力大叫著,喊出了淚流。
但沒有人聽她的,她束手無策,奔回亭中,緊抓住龍天運的袍子,萎跪在他身前,哭喊著:「住手!求求你!快叫他們住手!」
她終於開口求他了!龍大運露出滿意詭異又像痛苦的微笑。攔住她的腰,扶起她。吩咐一旁的人說:「傳令下去,停止射殺。」
騷動總算停止了。須萸,便恢復平靜。宮人很快將一切清理妥當,池面又歸寧靜,翻飛的鵝鳥重又飛棲雲池,雙雙對對,卿卿我我。一片湖光山色,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殷莫愁顫聲問,臉頰仍掛有淚珠。龍天運雖然冷漠獨斷,或許跋扈,但她一直不認為他會是那種殘酷的人。
「因為你。」不管他做什麼,所有的原因都只有一個。他將她摟到胸前,低視著她。「我決定了,明日我下召,封你為妃。」
「不……」殷莫愁不假思索地脫口,但沒能說出口,他掩住她的口,低低的,彎身直貼住她的臉。說:「你怎麼說都沒有用!」伸手拿起一旁的酒杯,移到她面前。「來,喝了它!」
殷莫愁用怨憤的眼神瞪著,死閉著唇不肯喝下。
「把嘴張開,喝了這杯酒!」龍天運的聲音微起一些寒意。
殷莫愁露出憎惡的表情,偏是不肯。惹怒了龍夭運。
「喝下它!」他躁怒的一聲命令,硬是強迫她喝下。
「不。」殷莫愁拚命抗拒。
龍天運氣怒地摔開酒杯,取了一壺烈酒,強灌她喝下,粗暴而毫不憐惜。
「我要你喝。就得喝!絕不許你反抗我!」殷莫愁一再地抗拒他,他一再壓抑狂暴的怒氣,已到了備緒的飽滿。
他強灌著她喝下醇烈的烈酒,看著她痛苦的表情扭曲才歇手,放開了她。
「咳咳!」殷莫愁讓烈酒給嗆到,難過地彎身痛苦地咳嗽著。
他看她那痛苦的樣子,心裡起了一絲後悔。靠上前,伸手想扶她。卻見她忽然蹲下身來,雙手抱著胃腹,臉色蒼白,非常痛苦的樣子。
「你怎麼了?莫愁!」他驚慌了起來。
殷莫愁只是緊抱著胃腹。痛得說不出話。她這幾日來一直沒有好好吃過東西,身體本就已經很虛弱。龍大運又強灌她喝下一壺烈酒,她只覺整個胃腹像在狂燒,又如刀刺,更翻攪如絞,痛得她直冒冷汗。
「莫愁!你到底怎麼了?」龍天運看見她那模樣。完全失了方寸,失措起來。
「皇上。」伺候殷莫愁的侍女走上前,大膽地開口。「莫愁小姐她一定是傷了脾胃。她這些日子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皇上您又強逼她喝下那些烈酒……」
龍天運聽了大震,更加地後悔,樓護佐殷莫愁的腰際,臉色比她還蒼白。大叫著說:「快!快去請大醫來!」神情又悔又心疼,又著急又焦切,驚恐又顫抖,深深後悔不該。
他抱著殷莫愁,一路奔跑回殿。太醫趕來時,只見他摟著殷莫愁,臉上有無限的疼憐。殷莫愁無力地靠在他懷中,說不出話來。
「莫愁!」情切切,竟綿綿。又多有擔憂。他從來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會充滿著這樣緊張、焦慮、苦惱及嫉妒、懸念和喜怒下定的感情。更不知道,愛一個人是這樣對她感到珍惜、可憐和疼愛不忍。
「皇上,您先別急。讓臣看看!」太醫凝表情,仔細為殷莫愁把脈。
果然是因脾胃虛空,受不住哪一壺烈酒的刺激,而暴發的胃傷。太醫開了一帖溫和的藥方,命令煎熬。
「莫愁小姐犯的是胃疾。服了藥,多休息幾日就沒事。不過,要注意,別讓她吃大過堅硬的東西。」
隔一會,侍女煎了藥端來。龍天運接過,親手要,殷莫愁不肯;他歎了口氣,又舀了一匙湯藥,小心地稍微吹涼,注滿柔情和體貼。
「來,趁熱把藥喝了。」
「你不必慈悲!」殷莫愁毫不領情。一掌將藥打翻。
「你!」龍天運臉色乍變,撲向她。
她想她又惹怒他了,但無退路,本能地閉上眼,抬手擋在額前。
久久,卻毫無動靜,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一隻手忽而握住她的手,她慢慢睜離開眼。龍天運正默默望著她,沒有怒氣。只有柔情款款。
「罷了!」他歎了一口氣,深深看著她。「我向你保證,今後,除非能有你的真心。我絕不會再逼迫你。你放心吧!」
「你這話當真?」殷莫愁不禁呆了。那樣冷漠狂暴的龍夭運。竟會有這樣的表情。
「君無戲言。」
「是嗎?」殷莫愁沉默不語。
「你不相信我?」龍天運表情沉下了臉。她就這麼不懂他的心!
「我先問你,」殷莫愁抬起頭,像在考量著是否該相信他似,下定決心說:「你究竟對姚大哥怎麼了?」
一反先前每聽到這個名字的憤怒、妒恨、暴跳。龍天運冷峻的臉黯淡下來。黯然問:「你就真的對他那麼帖念?那麼放不下?」
殷莫愁眠嘴未語,她只足想知道姚文進是否平安而已。
龍天運等不到回答,以為她的沉默是一種無有的心情,眼神閃過一抹痛楚,忍著不讓聲音發抖說:「他很好。我早就將他釋放了。」就算她心裡沒有他。他還是鍾情於她,癡心於她。他對她,因為感情做底,所以深刻。
「真的?」殷莫愁心中一寬。連日來的擔憂總算放下。
「來,吃藥吧!」龍天運接過侍女又端來的藥汁,刀鏤般深情的臉龐刻著深情至極的平靜。
輕輕吹涼燙熱的藥汁,舀了一匙送到她嘴邊。
殷莫愁稍稍遲疑一會,便低了臉。一口一口。默默將藥汁喝下。
殿外斜陽欲隱。殘霞勸挽,且向花間留晚照,人聲隱隱,笑裡低低語。殿內無語,人各默默,一片芳心千萬緒。
龍天運信守承諾,不再逼迫殷莫愁。她重過起幽僻的生活,仰俯天地,坐看行霎流水,總有幾聲低吟鄰哨。彷彿艾好似陷花夢中哪一團沒有時間感的灰亮之中。對夢畔忱忡。
她覺得著急,又無力去改變什麼:想抽離這置身的泥沼,處境又顯得那麼被動。
一切都不是她的力量所能控制掌握。她恨自已不是男兒身,天涯四方無以為家,受這不得已所擺弄,只能隨波逐流。
她只有唯一的堅持,唯一的渴盼——一份平凡的幸福——在如今的處境下,也顯得是那麼奢求,漸漸教她不知該如何。
第五章
「算了!回殿吧!」想到此,她無心再在花庭流連,轉身吩咐身後的侍女。
迎面一群宮女簇擁著一個瓜子臉、一身貴氣,神情帶幾分驕蠻的麗人走來。殷莫愁低了頭,走到一旁迴避,等著麗人過去。對方卻停下腳步,站在她面前。
「參見公主。」侍女忙上前請安。
殷莫愁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亦上前福禮。這才知道這一身驕氣的麗人是長公主辰平。
「你就是殷莫愁?抬起頭來!」辰平公主人未見,早先就對殷莫愁印象壞上一介,盛氣凌人。
殷莫愁慢慢抬起頭,雙眼渤儲著秋水的光波;稍稍帶蒼冷而不著一點脂粉煙塵的臉乾淨清澈的猶如透明,不沾煙火似,特別有一種空靈的氣韻,回異於那些濃妝艷抹花嬌月媚的妃檳。
「果然長得有幾分姿色,妖裡妖氣,難怪能將皇上迷惑得神魂顛倒。」辰平公主看她一具玻璃人兒似的清澈。出於一種本能的嫉妒,原先對她的不滿更加上三分偏慢厭棄。
殷莫愁略垂著眼,靜靜不語。
她的詩人氣質清冷氣韻使她異於一般閨閣與性格物化俗麗的脂粉,而顯得特別不流於俗。這特別,吸引了龍天運;但這特別,卻也不見容於規範禮教內化的帳門深宮之中。她注定不能順應偶化刻板的環境;她的耽酣於意境的詩人鑲性更是逸出規鈍的「不成體統」。但深宮偏偏是注重禮教構統的牢籠。龍天運立場超越,傾心她的「不一樣」,但在規範森嚴的宮閣之中,卻不容許任何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