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林如是
林如是根本沒有地方可去,盲目地在夜街裡奔竄。
天啊!她母親跟她開了一個多惡劣的玩笑,這件事她早有預感,但她只模糊假設她是她父親在外頭生下的孩子,雖然是「外面的女人」所生,至少仍是這個家的一分子。
沒想到事實揭開,她跟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情婦的孩子已經夠槽了,她卻連那種血緣的緊密關係都喪失掉了。她原來什麼都不是,和林家一點關係也沒有,更可能還是她母親憎厭鄙視的女人所生!
「不!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林如是拚命搖頭哭喊,停在馬路當中,引來許多人圍觀注目。「不!不是真的!」她一直搖頭哭泣。
「小鬼,你不要命了!」人群中突然跑出一個人來,將林如是帶離馬路。
那個人正是陸晉平。他剛和朋友從這裡經過,見路邊圍了一群人,仔細看才發現林如是站在馬路中間,車不斷驚險的從她兩側閃過。
「怎麼回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你滿臉是淚!」
「陸晉平!」林如是看清楚是他,投入他懷裡哭說:「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什麼事不是真的?」陸晉平問。
但林如是一直反覆來去地說「這不是真的」,只是一勁地流淚,其它什麼也不肯多說。陸晉平只好幫她擦掉淚說:「別哭了,人家看了還以為我在欺負你。走吧,時間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要回去!」林如是驚叫起來,又開始唏嚦嘩啦哭個沒完。「那不是真的!我不要回去!」
「不回去?那你要去哪裡?」
林如是茫然地看著陸晉平。陸晉平看她一會,再瞧瞧四周,自言自語地說:
「是你自己要來的,出了什麼事,可不要怪我!」
他將林如是帶回自己住的地方,騰出半邊床的位置給她,並且遞給她一杯熱牛奶說:
「把牛奶喝了,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林如是把牛奶喝了,很快就沉沉睡去。陸晉平幫她蓋好被,點了一根煙抽了幾口,才撥電話到林家。
林家沒有人接電話。電話響了幾次,得到的一直是空空的迴響。
隔天林如是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陸晉平的床上,陸晉平打著赤膊,正從浴室出來。
「醒了?」他咧嘴一笑。「昨晚我在牛奶裡加了半顆鎮定劑,所以我想你應該睡得很安穩才對。」
「陸晉平,我……」林如是看著他的赤膊臉紅。「我有沒有做了什麼?」
她有點擔心,因為她乍醒來,陸晉平出現的樣子太曖昧。
「你是要問我有沒有對你做了什麼吧?」陸晉平搬張椅子到床邊,給林如是一杯水。
「喏,喝杯水吧!」
「謝謝。」林如是接過開水喝了一口。她沒再問陸晉平,只是看著他。
「放心吧,我沒有對你怎樣。」陸晉平為自己倒了另一杯水說:「你想,我如果脫了你的衣服對你做了什麼,還會費事幫你穿回去嗎?」
林如是放下心,又喝了幾口水。
「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吧?」陸晉平問,喝了一口水。
林如是把杯子放在床邊,搖搖頭,因睡眠才暫停的淚又湧出來。
如果人生是一齣戲,那命運派給她的真是最別腳的一齣戲,最別腳的一個角色。
「是不是家裡出了事?昨晚我打了一晚的電話都沒人接。」陸晉平又問,一併把林如是的水杯收到桌上。
林如是又哭又搖頭,把臉蒙在雙臂裡。過了許久,她眼淚漸歇,抬頭說:
「陸晉平,你娶我好嗎?」
「好啊!」陸晉平愣了一下,然後笑說:「不過,總要先得到你爸媽的同意吧?」
「不用了,只要你肯娶我就好了。」林如是意志消沉,了無生氣。「他們答不答應,都無所謂,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如是?」陸晉平隱約覺得事情可能很嚴重,正色地說:「聽著,如是,我要你從頭到尾、原原本本把發生的事情告訴我。」
「我——我——」林如是哽咽說不出話。
「別哭,慢慢說。」
「我……」林如是哭得語聲破碎。「維心自殺了……我不是爸媽的女兒……我不是林家的孩子!」
陸晉平抿著嘴,不語不動好久。
這件事情太驚人了,難怪林如是昨晚一副自殺的舉動。但是僅憑林如是破碎不全的語句,他無法掌握事情的真相和來龍去脈。
不過,這件事對林如是無疑是一件很大的打擊。生活二十年之久的家人,突然之間和自己是根本完全無關的陌生人,那種滋味、心情實在令人難以承荷,更難以釋懷。
他將林如是摟入懷裡,拍拍她,輕聲說:「你先別想太多,也許這中間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不要再哭了,把事情好好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
「怎麼解決?我不是爸媽的女兒,我是個殺人兇手!」林如是幾乎崩潰。
從昨晚強撐到現在,她的情緒負荷已到達飽和。
「你冷靜點!別衝動,別哭!」陸晉平摟緊著她。「你還有我是不是?我會陪在你身邊,一直在你身邊,你不要擔心。」
林如是此時已無法再思考,緊緊攀附著陸晉平,彷彿陸晉平是她溺身的茫茫汪洋中的唯一方舟。
第十四章
入冬以來第一道寒流由蒙古侵襲南下時,林如是已在陸晉平住的地方待了一個星期。
天氣冷,她圍著一條大圍巾,穿著大襯衫和厚夾克,襯衫和夾克是陸晉平的,所以顯得寬大。她弓著肩膀,雙手縮在夾克口袋裡,站在明星大學的正門口,東張西望,百般無聊。
這一個星期來,藉由陸晉平居中傳遞,她斷續知道她離家後發生的一些事。
林維心三天前清醒了,現在已出院回家休息。林維天知道她在陸晉平這處,有他照顧,放心了不少,但仍親自跑了幾趟要接她回家,並且重申她母親那天在醫院說的話都只是一時情緒失控的胡言亂語,要她別放在心上;但都叫林如是避了開去,這些話都由陸晉平事後轉述。林立天則仍處在震驚的余蕩中,一下子成熟了,也沉默了不少。
至於她母親的反應,陸晉平沒說什麼,只輕描淡寫說她忙著照顧維心。但林如是知道,她母親憎恨她。很早以前她就察覺她母親對她有一種嫌惡,但她一直不懂為什麼,總認為是她表現太過差勁的緣故。現在她終於懂得是為什麼。
然而那件事最終的答案她並不急著去探究。並不是她不急於瞭解自己的身世,而是瞭解、清楚、明白、知道了又如何?更何況,從她母親以憎厭的口氣揭出這件秘密來判斷,其中很可能牽扯了上一代的什麼情怨存在。
她並不想去揭露這一切;林維天更是想盡各種理由解釋林太太「失常」抖出的這件秘密。
但事已至此,所有的人都明白林維天的解釋只是欲蓋彌彰。
大家都明白,但是大家都極有默契的不提這件事。靜靜的等待,久了真相自然會表露出來。
就連林如是自己,也彷彿是在等待。她不急著去追問林維天一切究竟,因為她害怕真相一旦說開了就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一切的「現況」都會被破壞掉,無法再回到從前。所以她近乎消極自暴自棄地讓事情順其自然發生,然後了卻殘局。
陸晉平窺透她的心思,所以儘管他什麼都知道了,卻體貼的什麼都不問。
他仍舊把半邊床讓給林如是,淘氣的說他不喜歡獨自一個人睡覺,孤枕難眠啊!
林如是習慣他戲謔幽默的哲學,並不覺得羞赧。陸晉平讓她住下,已算是恩惠,她總不能叫他睡地板。她已經有人可以投靠,陸晉平是上帝拋棄她後唯一僅存的諾亞方舟。
她將手從夾克口袋伸出來,呵著氣。等的人還沒來,時間有點難挨。
「嗨,姊。」林立天不曉得什麼時候站在林如是面前。他背著一隻肩袋,穿著大外套,雙手也插在口袋裡。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冷,音波被凝結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鬱鬱的,消消沉沉。
「立天!下課了?」林如是的聲音也似被寒氣凍結。
兩個人默默相對,在寒例冷風中站了一會,林立天抬頭朝對面商店林立的街道看一眼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好不好?你在等人嗎?陸大哥?」
「嗯。」林如是點頭,往校園方向又張望幾眼。
「不過他已經遲到了好久,大概被什麼絆住。算了,我們走吧。沒看到我他會知道我已經走了。」
他們到對面商店,隨便挑一家進去。裡頭賣咖啡、三文治,空氣中全是煮咖啡的味道,香醇又溫暖。林如是脫掉厚夾克和圍巾,大襯衫的衣袖往上卷高了三層才露出細手腕。林立天看著問:「這些都是陸大哥的?」
「嗯。他借我的。」林如是甩甩衣袖,笑說:「很滑稽吧?我第一次穿這種超特大號的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