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林如是
「喂?」她拿起電話,發現她母親和大姊都在注意她,而且板著臉。「如是?我是晉平。」
「怎麼是你?」林如是一聽對方是陸晉平,不禁就皺起眉頭,同時下意識背過身子,避開那四道幾乎想穿透她的眼光。
「我要你昨晚等我電話。你又讓我撲空了。我上你家拜訪,伯父伯母不在,維茵告訴我你還沒回家。你是故意躲開我的?」
她昨晚明明在家——林如是朝林維茵看一眼,沉默著。
「如是?」陸晉平等不到她的回話,提高了聲調喊一聲。
「我說過,我沒興趣陪你玩遊戲。」林如是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她母親和大姊就坐在一旁,而且全都豎起耳朵,她可不敢冒險。
「你現在講話不方便?我在我研究室等你,我今天一直會在那邊。」陸晉平非常聰明,林如是不需要暗示,他就知道她的麻煩,立刻掛斷電話。
林如是掛上電話,沉默地走到林立天身旁坐下。她敏感地覺得家裡氣氛不對,客廳上空一陣陣低氣壓。
「如是。」林維天敲敲雕花的原木矮桌。桌上並排躺著兩排白紙簍。
林如是望了一眼,左邊那封是補習班寄來的。她立刻猜知是什麼,低下頭不說話。
「如是,」林維天說:「爸對你的期望很高,但一向不特別要求你,給你壓力。你姊姊、弟弟和妹妹都很優秀,而且自動自發,不需要爸爸特別督促,自己就會把該做的事做好,把書念好。你成績不好,爸爸並不怪你,但你自己可也有反省過?」林維天臉色越變越難看。「見賢思齊,難道你這些姊妹弟弟沒給你任何啟示嗎?你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對不起,爸,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努力。」林如是覺得有一點慚愧,不過為的是她父親這番沉痛的言詞,而不是那封總項零分的模擬考成績單。
林維天沉著臉,氣氛凝重了一會,才聽得他又問:「說吧!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每一科都考了零分?」
「考試當天,我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林如是撒謊說:「我本來以為休息一下就沒事,誰知道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所以都交了白卷。」
撒謊不是林如是的習慣,但有些時刻,特別是這種情形時,她不得不做些好孩子不容許的壞事。
「身體不舒服?怎麼都沒聽你提起?看醫生了沒有?立茵,你是怎麼照顧孩子的!」
林維天表情一鬆,語氣滲了關心進去,最後轉而責備妻子。
這下子換林太太表情繃緊起來。她說:「如是沒說,所以我才沒注意到。如是,下次身體不舒服要告訴媽媽!」
林如是望著林太太沒表情的臉,低聲答是。
已經有好多年了,大概從她上高中開始,她就對她母親對她的態度感到迷惘。林維天生性嚴肅,與子女之間鮮少流露關愛親密的言辭,但從他嚴格督促他們的學業,她多少可以感受到他掩藏於嚴父面具下不善表達的關心。但是她母親對她的感情像是包了一層冰。她母親很少大聲斥責她,相對也鮮少軟語稱讚她;她常常覺得自己被隔在距離以外,旁觀她母親和她弟妹們的種種活動。
那讓她覺得她不像這家庭的人,與這個家庭沒有深情厚愛的關係。就連她的名字,也讓她覺得不屬於這個家。
但是她無法深思太多,而全部將它歸咎於她自己表現太過差勁的緣故。上了高中後,她找了許多父母與子女關係之類的書,概括得到一個籠統的結論:
子女成就的表現優劣與否或多或少會影響到父母對其子女的偏愛關注。因此,她一直認為她之所以得不到她母親的歡心,完全是因為她各方面都太過差勁的緣故。
「這次就算了。如是,以後身體不舒服一定告訴爸媽,知道嗎?」林維天說。嚴肅的表情轉向林維心。這次表情比剛剛責備林如是時更凝重。「維心,你好好給我解釋這張曠課通知單是怎麼回事!還有,簡老師打電話來通知說,你已經好幾個星期沒去上音樂課。」
「什麼!」林太太一改剛剛對林如是無動於衷的態度。急忙問:「簡老師什麼時候打來的電話?你怎麼不說?」
「我也是昨天下午臨時有事回家才接到電話。」林維天說。
「維心,真的嗎?你到底怎麼回事?又曠課又不去上音樂課?」林太太氣急敗壞的問。
林維心咬著嘴唇,一勁低著頭不肯說話。
「說話啊!你這孩子到底怎麼回事?別像個啞巴一樣,好好給我解釋清楚!」
林太太氣得發抖。一個林如是已經夠了,現在她以為最不會有事的么女兒也學會了逃學曠課,叫她的面子該往哪裡擺!她轉向林如是,厲聲喝道:「如是,是不是你帶壞維心的?你一天到晚游手好閒,懶惰不用功,成為妹妹的壞榜樣——」
「媽,你別怪在二姊頭上。維心的事跟她有什麼關係?」林立天仗義直言。
「你給我閉嘴!你也學到你媽的油嘴滑舌了是不是?我有這樣教你對父母說話嗎?」
林太太生氣的斥責林立天,林立天還想辯駁,被林如是攔住。
林太太把怒氣遷洩到林維心身上,罵說:「好的不學,盡學些壞的!傳出去看你丟不丟人啊!」她轉身對林維天說:「你也不教教你女兒,讓她這樣胡鬧!」
林維天臉色更加嚴肅陰沉,額頭青筋隱約暴起。
「維心,你說不說?」他顯然也動了怒氣。
林維心雙手不斷絞著衣服,早已無聲哭泣了好久。她不斷吸氣,眼淚拚命地流,把淚水完全同化。父親的威嚴,母親的責備交替在她耳中壓迫著她,加上她長久以來一直積壓在心裡的苦悶,她終於不可控制的爆發放聲大哭起來。
「不要問我!不要問我!都是她!都是她!」她盲亂地指著林如是,搖晃顫抖,竭力地哭喊吼叫。
所有的人全把注意力轉向林如是。
「都是她,都是她!」林維心像昨晚喝醉酒一樣那樣哭叫個不停。「我就知道是她!」
林維茵火上加油:「昨晚她還讓維心喝得醉醺醺回來!」
林太太這下子怒火升到極點,摑了林如是一個又響又重的耳光。恨恨地說:「你自己不學好,別把維心也帶壞!」
「我沒有。」林如是覺得無限的委屈。
「還辯!」林太太又摑了林如是一耳光,更重更響。「從小就不學好,教也不聽。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女兒!你根本不是我——」
「立茵!」林維天突然大喝一聲,把大家嚇住。林太太立刻住了嘴,但仍滿身怒氣。
「你們四個都回房間,這件事改天再說!」林維天此刻表情嚴肅得嚇人,四個小孩各自回房。他等孩子全都回房,才對林太太皺眉說:「你以後最好注意自己的說話,沒必要的事別亂說。剛剛你不應該事情還沒弄清楚就打如是。」
「哼!我養了她二十年,一點肉都碰不得嗎?」林太太的口氣表情一點都沒有慈愛的情意。
「我不是這意思,但管教孩子的方法有很多種,你不必打她。」
「我打她,你肉痛嗎?」
「你這是什麼話!」林維天覺得妻子不可理喻,不再跟她多說,把自己關回書房。
林立天在房裡聽見客廳沒什麼動靜,悄悄地溜到林如是的房間。只見林如是靠著床坐在地上,把頭埋在雙臂裡喃喃地在說「我沒有」。他靠近前叫了她一聲:「二姊。」
林如是抬頭看見是他,「哇」一聲抱住他不斷哭說:「我沒有,我沒有!立天,我真的沒有,我沒有帶壞維心,也沒有讓她喝酒,我沒有……」
「別哭了!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沒有。」林立天安慰她說。
「我真的沒有!嗚……」林如是將林立天的棉質運動衫哭濕了一大塊,順便撩起他的衣緣擦掉鼻水。
「嘿,老姊,你在幹什麼?這是我的衣服耶!我最心愛的運動衫!」林立天話似埋怨,卻又主動地甩袖子幫林如是擦掉淚,理順她的頭髮。
「看你哭得這樣子,丟臉哦!你是我老姊你知不知道?哭得像小孩一樣!」
「我知道。」林如是仰起臉,破涕為笑。她一仰起臉,兩頰明顯的又紅又腫。林立天戲笑的表情變得有些憤慨,他輕輕摸林如是的臉頰說:「痛不痛?媽實在太過份了,也不問清楚,就打你。維心也混蛋,自己好玩逃課,卻把責任推到你身上。」
「別怪維心,她心裡一定很怕,我們都不夠關心她。」林如是猜想她妹妹逃學一定是為李克的事,瞞住了沒說。
「屁話!也沒人關心我們啊!」
「立天,你講話怎麼這麼粗魯!」林如是打了他一下。「總之,不准你怪維心,也不可以說媽的壞話。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不要再提,以免惹得爸媽又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