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把所有的愛留給你

第11頁 文 / 林如是

    終該是會遺忘吧?還是曾經滄海,便此一生一世?

    我那樣求了又求──夜總是黑,不會理會.我一直那樣看著他──山盟未寄,錦書難托.

    莫莫莫.

    ***

    那以後,我沒有再見過江潮遠.只獨自一個人,趁著夜黑,偷偷地佇立在他窗外,遠遠地癡望著.

    那是幢很美很寧靜的房子,獨矗在郊外,有著一個小小的庭院,鋪滿了落葉.庭院外,圍著一簇漆白的籬牆;籬牆邊,靜靜獨立著一棵老年輪的樹.我就悄悄隱在老樹下,凝望著窗內幽靜透洩中的昏黃燈光.

    天氣很冷,帶著冰濕的寒意.我從夜落一直默立到深更;看窗裡的燈光,由昏亮的寧靜直到滅寂.他一直沒有發現我;沒有發現悄悄佇立在窗外的我.

    黑夜容易使人的心情變得空洞.我的心,淌著一處哀痛的缺口.我想要遺忘,我想總該是會遺忘;每每,在深宵難眠的徘徊時,星光不甚燦爛的暗空下,仰頭對天,獨自怔忡著.江邊潮遠.和他同在一方天空下,感覺卻是光年那麼遠.眼目下璀璨有黑暗的世界,光景荒涼得讓人想掉淚.

    我求了又求,祈求上蒼俯聽我的祈禱.既然總該是要遺忘,那麼,神啊,求求你,請你讓他回頭看看我,看看他從未會發覺的一直注視他的我──不管結果會不會痛,請不要讓我們的相遇成為過去,不要使我們的記憶成為往事,讓我哀歎悲泣──上蒼總是聽不到我的祈求.我想再看他一眼,深深看他一眼,看看他依舊──但他眼中始終沒有我;一直沒有發覺默默佇立在窗外的我.

    而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

    但似誇父追日,永遠似的渺茫.

    關於我的心情,依舊是難.

    ***

    三個月後,聽說江潮遠飛卦歐洲巡迴演出.我如常地背著狄克生片語,和一個個陌生的英文字單字.

    然後……半年後,聽說他從歐洲歸來,滿載著國際盛譽.巡迴演出非常成功.

    再然後,又過了一小段時間之後,聽明娟說他跟宋佳琪結婚了,兩個人共偕白首……那一晚,澄藍的天空托著密密的星,我哀哀哭泣了一晚.夜天那顏色,藍得那麼愁,卻便是我宿命的顏色.

    又然後,聽說他和宋佳琪一同飛卦歐洲……秦時風,唐時雨,多少癡情舊夢成過去.

    然後……我就再也沒有聽到過他任何消息……

    第四章

    每個濕濡的故事結束,總有一幕一聲輕歎來自軟枝黃蟬。黃蟬無心故事,是造化弄人;主角本是無心如軼枝黃蟬。十八歲的夏天.季節初晴,時而會有一些延續自春寒的殘餘躁動的季雨.我閤上詩集,關上這首「夢中伊甸」,打算拿它來擋雨.

    「沈若水!」兩年來,免費供應我補習街英文名師家教講義,交換英語會話爐同組練習條件的同學叫住我.

    「甚麼事?」我回頭.

    「這個問題,你會不會?」

    她趨近我,問我一個分詞句和翻譯的問題.

    我放下書,一一幫她解答.她一邊聽一邊點頭,滿臉恍然大悟的表情,茅塞頓開.抬頭衝著我笑,從桌上一堆混亂中翻出幾張講義雜疊在一起遞給我.

    「喏!考前的總複習短文閱讀測驗篇,附有詳細的講解.」

    「謝謝!」我也衝她一笑.意外的收穫.

    「還有──這個!」她另外從書包裡拿出了一封信交給我.

    淺藍色的航空式信箋,封口封緊了.我看看封面封背,藍我乾乾淨淨,未曾透露出任何信息.

    我望著同學,眼神疑惑地詢問.

    「不用問也應該知道是給你的情書!」她笑著解釋.「補習班裡有個X中的傢伙,聽我提起你,對你很好奇,想跟你認識,見面聊聊天.托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我先是看看她,不可置信地,雜點無奈啼笑皆非的表情,把信塞回她手中說:「還有一個禮拜就畢業,離聯考倒數五十天內,你想我會有那種閒時間跟心情看這封信?」

    跟著抓起詩集和書包轉身就要離開.

    「別這麼絕情嘛!」她拉住我書包,硬是將信再塞入我手中.「你回不回信是你的事,但好歹人家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才寫的信,你多少看看!」

    我搖頭,瞪著她說:「不行.你想害我落榜是不是?」

    「別這麼誇張!只不過是一封信,花不了你多少時間.」她緊拽著我的書包不放.

    看樣子,我不答應,她是不會放我走.

    「你很煩呢!」我歎口氣,莫可奈何.隨便把信夾進詩集中.

    她這才鬆手,咧開嘴,祝我順風.

    廊外下著如我想像的雨,我探出手試沾它的潮濕,想了想,把詩集收進書包中,冒著雨衝進雨中.

    轉了趟公共汽車回到家,媽意外地,竟然在家.

    「媽?你怎麼回來了?」她今天到工地幫人做些雜工,沒想到這麼早就回來.

    媽含混地回我一聲,吞了幾顆藥房買來的成藥.

    「身體又不舒服了嗎?是不是感冒了?」我看著媽蒼老而佈滿風霜的黝黑中透著蠟黃的臉;這些年的辛苦勞累全刻印在那張蒼老的臉上.

    最近這些日子,她常這裡痛那裡痛,多年積蓄的疲憊一下子爆現出來;身體過度的負荷,又不得好好地休息所造成的病痛,累壓多年,也一下子全爆發出來.本來就顯蒼老的身體,更加搖弱虛老.

    但她總捨不得去看醫生,總是到藥房隨便買個成藥服用就罷.近年來她的工作很是不定,她已經快六十歲了,硬是想撐著身體到工地挑磚,但人家也不肯用她.只好托人幫忙,在一家大樓幫人清潔打掃等工作,偶爾到工地做些雜工,一個月僅能賺得萬把塊.

    沒有錢,使她更為焦慮;那張蒼老佈滿風霜的臉總是愁苦的.我知道她的愁,卻無法為她分憂.

    「沒甚麼,只是一點咳嗽的毛病.」吃下藥,媽輕描淡寫帶過.「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下課?」

    「上個禮拜就停爐了.今天只是去聽數學老師為我們加強的複習,上完就沒事了.」

    「哦……」媽點個頭,邊把藥收起來邊問:「你甚麼時候畢業?還有多久?」

    「再過幾天.下個禮拜五就是畢業典禮.」

    媽又點點頭,漫不經心.隔一會,看著我說:「今天阿來嬸跟我說,他們那附近有家工廠要找個會計,高中畢業就可以,不會沒關係,可以從頭學,一個月有兩萬塊薪水……」

    媽的語氣多有試探.我低著頭,默默無語.

    「唉!」媽對我的沉默哀聲歎息.「我們沒錢人,唸甚麼書!你就算考上了,媽也沒錢供你唸,還不如趁早找個工作,學個本事,將來靠自己,甚麼都不用愁.媽老了,就算要做,人家也不會肯要──當個會計也不錯!有固定的收入,又不必那麼辛苦,又可以學個本事──」

    「媽!」我打斷媽的話,對生活的無力難過,也對自己的自私殘忍愧疚.「我拜託你!我一定要去考大學,你不必擔心學費的事,我一定會自己想辦法賺錢,我可以去打工、去兼家教,半工半讀.求求你!媽!我一定要考大學!」

    從小到大,我從不曾向她要求過任何事和任何東西,我總是抿壓那林林總總所有不該的想望:只有這件事,我求了又求,堅持了又堅持.從地球到月球那麼遙遠的距離,上天又離我那麼遠,這從此我只怕差得更遠了,一輩子哀哀哭泣歎息.

    雖然說,大學並不是一切;當會計,有個一技之長,也能走個充實的人生.但那不是我要的人生.我也沒有在比較,因為兩種人生各有各的路途遭遇和燦爛;我只是管我的心答應情願的那個方向,那個讓我願意傾付一切而不悔的那方天空.

    「唉!你呀……」媽看看我,無可奈何的一聲長長歎息,不再說甚麼.搖著頭蹣跚地走進房間裡.

    望著她困頓蹣跚的背影,想著她這些年的辛苦可憐,不由得一陣心酸,為自己的自私殘忍感到切切的羞慚和罪惡起來.

    媽為我犧牲了那麼多;因為我,拖著她人生無盡的苦難.我應該聽她的話,放棄聯考到工廠去,分擔家計,安適一個穩定的人生,不該再帶給她多餘的壓力與負累;我應該好好報答她的,卻為著一個虛妄模糊的景象,如此輕恩背義.

    我為自己的忘恩負義難痛著,也為媽哀愁的容顏難痛著.仰頭的天,黑壓壓的,欺迫著我的無依.

    雨嘩嘩地,哭著我們這可憐又可哀的人生和這可鄙的青春.

    ***

    總有下不完的雨,替著那些哭不出哀愁的人默默掉著悲哀.那是上天還裝的多情,慣於命運乖舛的心沉默不語的淚.

    如何讓我淌流思念到一方在我最孤寂的夜裡由此在佛前求了七世總該嗯總該有個地方讓我淌著日日夜夜的思念我閤上詩集,用它來遮雨.夢中那個伊甸,恆永不會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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