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林如是
他緊緊將門關上,再搬了張頹壞的桌椅堵住門口,企圖抵擋風雨的侵襲。
「意中,你還好吧?」屋裡很暗,但他已習慣了黑暗。趙意中瑟縮在原先的角落,極力強忍著顫抖。
「我很好。」她勉強開口。
狄明威脫下外衣,急步到她身旁,探手觸摸她的額頭。她的身體已不只是冰冷,幾乎與冰塊同體。
「你最好把濕衣服脫掉,將身體擦乾。」他說:「別擔心,這麼暗,我甚麼都看不到。」
他解開領帶,脫下襯衫,將襯衫當作毛巾擦掉身上的水珠。趙意中也照他的話擦乾身體,緊緊裹住破毛毯。
他將趙意中脫下的衣服擰乾晾著,自己穿上未干的襯衫。其實不穿還好,一穿,濕冷的衣服帖在身上,寒意浸骨,又冷又糟糕。
他們兩人靜靜地坐著,聽著屋外放肆怒吼的風聲雨聲。
「如果我們就這樣凍死在這裡,那將是天大的笑話。」趙意中突然出聲笑了出來,懶懶地說笑著。「既不是甚麼深山野林,又是處在亞熱帶的氣候,竟然有人會凍死,不是很好笑嗎?」
「你別胡思亂想,很快就會有人來找我們了。」狄明威試著穩定她的情緒,心裡卻憂心不已。
他擔心她無法熬太久。她全身冰冷,凍得宛如冰塊,再如此下去,他怕會一語成緘。
「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趙意中低下頭,身體有點歪斜。
「別說這種傻話,是我不好。我沒想到你對我誤會那麼深,以為我對冰婷有意。其實,我在意的是你!但你始終忘不了項平,在你心裡,我還是代替不了項平!可是,我喜歡你!意中,我喜歡的人是你--」
終於說出來了!他終於鼓起勇氣對她表白了!但他卻聽不到任何迴響,空氣中除了風聲、雨聲,就是窒人的沉默氣息。他黯然地轉頭,發現意中裹著毛毯斜趴在地上。
「意中!你怎麼了?」他著急地推推她,心中一直祈禱著。
趙意中動也不動,他慌忙地去探她的鼻息,感覺到她還在呼吸,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意中!你快起來!你不能就這樣睡著!意中!」
「讓我睡一會兒。我覺得好累、又好冷--我恨不舒服……」趙意中喃喃說著歎語,全身已被寒冷和疲憊侵襲得睜不開眼,意識似乎模糊了。
「快起來!意中!」狄明威拍拍她的臉頰,試圖喚醒她。「你不能就這樣睡著!聽見我說的話沒有?快起來!」
趙意中一度睜開眼睛,但她已無法再支撐下去,更加捲曲著身體,側臥在地上。
「你忍耐一下,我馬上出去找人來!」
狄明威霍然起身,衝到門口,急亂地搬開桌椅,風雨頓時又灌了進來,他突然地停下來,立刻又衝回趙意中的身旁。
他不能丟下她就這樣走開!如果在他走開的這段時間內,萬一她有甚麼不測--不!他不能冒險!
她現在只是需要一點溫暖--一點溫暖就可以暖和她冰冷的身軀,復甦她逐漸凍結的意識。
只要一點溫暖……
他抿抿嘴,不再多加考慮。他脫掉衣服,除掉她身上的毛毯,張開雙臂抱住她,讓她冰冷的身體帖著地溫暖的胸膛,再用毛毯一起裹住他們兩人。
「你一定要撐下去。意中!」他緊緊貼著她的臉龐,溫暖她冰冷的體溫。
「明威……」
恍惚中,他聽見她叫喚他的名字,然後又聽見她叫著項平的名字,甚至還叫喚了段平,她似乎溺亂在紛擾迷離的虛幻中。
他更加擁緊她,不斷搓揉她冰冷的手,希望能給她更多的溫暖。
午夜漫漫,風雨狂烈的咆哮著高潮,不停不休,似乎永無止境。
他輕輕低喚她一聲,俯身親吻她冰冷的朱唇。這又長卻又短的夜,帶給了他片刻的幸福。
第十章
颱風過去了,天氣又恢復原來的秋高氣爽;趙意中和狄明威也解除了婚約,日子又恢復了正常。
她在訂婚當夜逃家的消息,當然很快的就被傳開,只是,關於她的閒話從來就沒有少過,她早當它是耳邊風。可是麻麻就不同了,有好些天,家裡的氣壓都非常低。
「意中,你在發甚麼呆?球飛到樹上去了!」她連在打球也能發呆!跟她同組練習打羽毛球的同學,握著羽球拍,氣急敗壞的跑過來,指著她身後的一棵大榕樹對她嚷嚷著。
她立在原地仰頭向樹上看了一會兒,把球拍交給立在一旁的同學說:「幫我拿著,我上去撿球。」羽毛球卡在樹幹跟枝幹的凹縫間,她很快的就找到了。
「找到沒有?」同學在樹下仰著頭喊她。
她把球丟下去,本來想立刻下去,卻見這兒的視野遼闊,涼風徐徐,有點捨不得這麼快就離開。
她抬起頭,從枝葉間窺見天空的縫隙。就這樣,她又感覺接近了項平一點。項平的印象,早化成了這不完整的天的輪廓,殘存在她的回憶裡。
她一直不敢告訴項平,她喜歡狄明威;但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他們終地分手了。
「意中!」同學在樹下喊。
趙意中朝她揮揮手,要她不要管她;接著,她伸出腳試試腳下枝幹的承受度。頭不經意地一撇,她卻發現,臨近榕樹的樓上教室後窗口有個人正支著下巴定定地看著她,而且,不知已看了多久了。
她呆了一呆--那是狄明威,沒有笑容的狄明威。
「意中!」樹下的同學又喊了她一聲。
她猛地失神,一失足,便滑了下去。
「意中!你不要緊吧?」女孩倉惶失措的大叫,引來同學的圍觀,老師也緊張地跑過來。
那聲驚呼未免也叫得太誇張,好像她已經斷了四肢似地!趙意中沉著地站起來,面對眾雙眾百樣的眼神,「嘿嘿」笑了兩聲說:「我沒事--哎喲!嘿嘿!沒事……」
沒事才怪!她的屁股疼得要命,差點就要開花了;而且肩膀、背後大概也都擦傷了--不過,這種沒出息的話,她不會當著眾人的面前說出來的。
「哎呀!趙意中,你肩膀背後流了好多血!」又一聲驚天動地、誇張的尖叫聲。
「是嗎?」趙意中反應鈍鈍的。
老師緊張兮兮地要背她到醫護室敷藥,她一堆再推,而且一再保證自己可以一個人走到醫護室敷藥,老師才勉強答應。她心想,要真讓他背著上醫護室,那她這一生的英名就要掃地。
她勉強抬頭挺胸地走到醫護室。縱使屁股再怎麼痛,在眾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讓自己像只螃蟹一樣走路。
「醫生,我來了!」她要死不活地哼了兩聲。
「怎麼了?」她這模樣,段平看了都忍不住笑。
她指指肩膀跟背後,無力地頹坐在椅子上。他探頭過去察看,白色棉質的運動上衣血紅一片。他皺著眉說:「怎麼受傷的?是不是又從樹上摔下來的?」
趙意中哼了一聲,一副「知道了還要問」的表情。
「到這裡來吧!」他放好屏風,熟練地準備傷藥,指著他跟前的椅子說:「把上衣脫掉,到這裡坐好。」
「甚麼?脫掉衣服?」趙意中驚叫一聲。
「不脫掉衣服,我怎麼幫你上藥?」他睨她一眼,譏她大驚小怪。「放心吧!甚麼樣的裸體我沒見過?像你這種發育還未完全的,我不會有興趣的。
「甚麼嘛!」她似是不服氣,但也不再忸怩,很合作地脫掉上衣。她的肩膀跟背後一片殷紅,皮都破了一大塊,這次,她傷得不輕!
「真該將你的頭扭過來讓你自己瞧瞧!」他搖頭歎道:「要到甚麼時候你才會學乖不給自己找麻煩?這次僥倖只是擦傷了肩膀,下次如果摔斷腿就有得你瞧!」
「你少烏鴉嘴--哎呀!輕一點行不行?你想謀殺我啊?」
「這麼點痛就叫!你有本事爬樹胡鬧,就該有本事受了傷也不吭聲!如果做不到就別學泰山做森林之王!」
他們兩人一來一往,趙意中幾次都被段平帶著幽默的諷刺惹得直皺眉。但她並沒有中了他的激將法,痛的時候還是哇哇大叫。
「對了,醫生,聽說上次是你救我的,謝謝。」她稍稍回頭說。
「不客氣,我只是剛巧找到你而已,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真正救你的人是誰。」段平意有所指。
那一晚他為車禍傷患開完刀後,已過了午夜,那時風雨正猛,出門不得,只好留在醫院。天亮後,他不放心地趕到趙家,他整晚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趙意中徹夜未歸,狄明威出去找她也整夜不見蹤影。
所有的人都在找他們,他也幫忙尋找,最後在廢屋中找到了趙意中。那時候,她有些發燒,而且熟睡不醒。
當時她穿著襯衫,裹著毛毯。毛毯非常溫熱,但身上的衣服卻濕冷不堪。他覺得很奇怪,但並沒有對人提起。
那時,他覺得身後似乎有個人影一閃而過,轉身想看個究竟時,卻甚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