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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文 / 林如是

    他輕笑起來,好像很愉快的樣子,聲音帶著笑意。「那太好了。一個人吃飯很無聊的。」似乎沒有察覺我的尷尬或有什麼不對勁。

    「去哪裡好呢?」他轉頭看我。

    「你決定就好。」我是那麼跟隨,那麼順從。

    他又看看我,忽然把車子停在路邊。我正覺得奇怪,他掏出手帕,將我拉向他,擦著我的濕頭髮。

    「這樣會感冒的。」他輕輕的、動作很輕,口氣好像在疼小孩。

    我不自在極了,心臟跳得更快,屏住了氣息。小聲地說:「我剛剛洗了頭髮,還沒來得及吹——」我咬住唇,停了下來。這話好像洩露了什麼似,在說我是多麼地急切。

    他輕輕地,溫柔地擦拭我仍濕的頭髮。我不敢直視他,輕輕吐著氣,聞到他身上一種冷香的氣息。

    「真的,」他的語氣放得平,不想驚動什麼似。「我只是試試我的運氣。打了兩次電話給你,不過,你好像都不在。」

    「啊!?」我驚歎一聲,吶吶地說:「我……呃,我不知道。最近我比較忙,所以……呃……」

    這陣子,我每天早出晚歸,忙亂成一團,哪會想到。我根本沒想到他真的會打電話給我。

    「我還以為你不想接我的電話呢。」他睨我一眼,帶笑的。聽得出是玩笑。

    「怎麼會!」但我還是慌忙的否認和解釋。「最近有些事,所以……呃,我回去得比較晚……比較忙……嗯……」

    他輕笑起來。「我明白。我只是開玩笑的!」

    他放開我,將手帕塞進口袋。說:「還是有點濕,不過,比先前好多了。我把暖氣打開。」

    「不用了。」我連忙搖頭,不想太麻煩。清冷一點也好,讓我清醒一些,我怕太溫暖的空氣會教我迷亂。

    他沒堅持。一邊發動引擎一邊說:「我並不太餓。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坐坐,喝杯咖啡好嗎?」

    「好。」不管他決定什麼,我都會說好的。

    車子一路的開,究竟到了哪裡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跟著他,什麼都不問也不質疑。

    我們進人一家安靜的咖啡館,風格裝潢有點歐陸酒館的味道。陸邦慕點了杯咖啡,也幫我叫了一杯咖啡。

    「加糖嗎?」他問我。

    我點頭。

    他放了兩匙糖,又問:「奶精?」

    我再點頭。

    他喝黑咖啡,什麼也不加。

    才喝了一口,心臟便又狂跳起來。我想是咖啡因的關係,和他的注視無關。這般相對坐著,目光那麼近,我簡直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時間過得還真快,我還記得那時候你——」他停下來,沒往下說下去,喝了口咖啡。

    我等著。

    他微傾著頭,望著我說:「多久了?八年有吧?你變得有些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我想問,但怎麼也開不了口,急速的心跳讓我幾乎快承受不住。

    我甚至懷疑他是否也聽到我心跳的聲音,它跳得是那麼的吵雜噪鬧。

    他那樣看著我,表情專注,我幾乎接受不住,低下頭,掩飾什麼似地喝口咖啡,隨著「咚咚」的心跳聲說:「你一點都沒變,還是跟以前一樣。」

    他微微一笑,說:「是嗎?我可以把它當成種讚美嗎?」

    他微微紅臉。他應該懂我的意思的。

    「介不介意告訴我你這幾年的情況?我很想知道。」陸邦慕端起咖啡啜一口,晶亮的眼神透過咖啡杯的邊緣強而有力地向我投射過來。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我草草帶過。「就跟其他人一樣,上學、打工,就那樣。」

    「就那樣?」陸邦幕又問:「社團活動呢?還有朋友?你應該認識不少朋友吧?」

    「都只是班上同學,畢業後就沒聯絡了。」我搖頭,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反問說:「你呢?在學校時總有好多傳說,讓人很好奇。」

    陸邦慕笑起來。「我的事更簡單。辭去教職後,我出國念企業管理,又修了商業心理學的學位,然後進人一家投資管理顧問公司服務,過後不久,跳槽到這家娛樂事業集團,年初才被派駐到這裡,總算才回國來。」

    就這樣。果然是相當簡單。

    我小心避開他無名指上的戒指,不敢問太多,他似乎也無意多提。

    我猛喝著咖啡,一口接一口地,他看著微微搖頭,體貼地說:「你這樣胃會受不了的,喝慢點。常喝咖啡嗎?」

    「偶爾。」其實我不喝咖啡的。不喜歡它的苦與澀。

    「那就別喝那麼多。」我還要喝,他忽而握住我的手,拿走我的咖啡,不讓我多喝。

    我只能順從。而他就那樣握著我的手,並沒有放開。我的心跳得是那麼不安,口乾舌燥地,微啟的唇輕輕合瓣,那麼地緊張又可憐兮兮。

    「這個星期天你有空嗎?」他放開手,順勢撥理我垂掉到額前的髮絲。

    這個舉動有著隱微的意涵——不,甚至更明顯,是一種試探。

    我可以拒絕的。我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不再是當年那個手足無措的十幾歲少女。我的無言會是一種接受,甚或是鼓勵——陸邦慕明白,我也明白——年少已不再是慌亂的借口,我必須對我的任何反應負責,但事實上,我內心的慌亂卻沒有稍減。

    陸邦慕耐心地等著,又伸手撥了撥我的頭髮。我沒動了——沒有拒絕。

    他看著我說:「星期天上午十點,我去接你。」

    我輕輕點頭,答應了一聲,聲音是那麼微弱。但他聽到了,起身將我拉到他身旁,然後笑了。

    這笑臉,疊著我記憶中的那幀笑顏,逐漸泛開,霸據著我心田。

    原來,愛情不是一種語言,而是一種滋味感覺,一種記憶思念。

    第十四章

    她推門進來,後頭跟著一片陽光曳灑進來。頭髮吹得高聳,像被雷劈去了半屏的山坡,也像是單駛的孤帆;穿著兩片裙,踩雙三寸的細高轎;腋下還挾個扣式皮包,喀嚓喀嚓一扭一扭地走過來。

    我望著她,盡量不顯得驚訝。時髦的何美瑛即使是這般離譜的裝扮,還是相當耐看的。

    「好吧,笑吧!」何美瑛坐定了,正經地對我說。

    我沒笑,但忍不住問:「你幹嘛把自己打扮成這個奇怪的樣子?」

    「還不是我店裡那個該死的小妹!」何美瑛垮垮臉,悻悻地。「我看她相當勤快,又很有心學習,也很努力,犧牲自己當她的練習對象,結果卻把我搞成這副德性。」

    「那服裝,搭配呢?」

    她聳個肩。「她說是整體造型,我只好將就嘍。」

    整體造型?我正喝著水,差點噴了出來。如果這就是那小妹的最佳品味,那麼不是我杞人憂天,她的前途實在堪慮。

    「你就真的這樣出門!」我不得不佩服何美瑛。

    「沒辦法,時間太趕,來不及重新打理。」何美瑛又聳個肩。我發現她言談舉止裡,潛在有一種自信。

    為什麼不呢?她現在是學有專長的髮型設計師。品味佳、形容優雅、自食其力,為什麼不對自己有信心呢?

    「班傑明和浪平晚點才會到。我剛剛離開店裡時,接到班傑明的電話,他現在在補習班一時還走不開。」

    我點點頭。反正無所謂。眼務生送來何美瑛點的咖啡,等她走後一我才說:「美瑛,你和班傑明在一起快樂嗎?」

    「嗯。」她沒猶豫,喝口咖啡,說,「班傑明對我不錯,反正日子這樣過也挺輕鬆愜意的,又不必煩惱錢的問題,有時間就去度個假,沒什麼不好的。」

    聽起來的確不錯。生活本來就求無優無慮罷了,還求什麼!

    何美瑛問說:「你呢?家裡還好吧?」

    「還好。」我說:「不過,前些天我打電話回去,我媽說於順平搬回去住了,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反正就那樣。」

    何美瑛眉頭略微一皺。「樣你回去豈不是沒地方睡了?」那房子就那麼點大,於順平一回去,佔據另外一個空間,就沒有餘地留給我。

    「這樣也好,他搬回去,我爸媽也有個人照應,感覺也比較放心。」

    「我看是你爸媽照料他吧!」何美瑛挺不以為然。「那他們生活怎麼辦?你爸媽都沒在工作,現在又多了一個於順平——」

    「我爸還有一些退休金,於順平有時也做一點雜工,還過得去。反正沒有房租的壓力,其它倒好解決。」

    「說的也是。我每個月付的房租就去掉我薪水的一大半。以前唸書時,老聽那些人在放高調,說什麼錢買不到快樂。簡直是放屁。錢買不到快樂?窮人是沒資格這樣說的。錢可以買到『滿足』,滿足就是一種快樂一種享受。什麼心靈不心靈的,全是那些吃飽閒著的人在放屁。」何美瑛撇撇嘴,說了好幾句粗話。

    我喜歡她說「放屁」時的那表情、調調,鄙夷裡帶一種自我認同的確定。

    「對了,」何美瑛又問:「那天你說你遇到了陸邦慕。怎麼回事?你有再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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