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迷離的夢噫

第10頁 文 / 林如是

    現在他就站在那個分界點。想起徐愛潘在KK臨離開時狠狠瞪著他的神情——他重重按了幾聲喇叭,將油門踩到底,黑色寶馬如同箭一般往前竄去,搶過了一個紅燈。

    他喜歡這種速度感,但載著他太太時,他不會這麼魯莽。她希望安穩,所以他一向就給她安穩。剛才他送她回公司,腳步是溫柔的,走不完似的天長地久。

    然而,現在,他和黑色寶馬成為一體,極速搶過了幾個路口,他才慢慢緩下速度。他記得應該是在這附近沒錯……那一晚,徐愛潘她們是在這附近路口下了車的。

    沒錯,走那條巷子——他將車子停在巷子口。陽光白花,微風輕吹的午後,整條巷子沉寂著沒有人跡,偶爾一聲不知打哪層哪戶窗裡傳出的不合時宜的狗吠,反襯出巷子內那廢墟般的寂靜。

    他打開音響,車內立時充滿樂聲的埋伏,伴著他一同守候,守株待兔,守一個莫名未知。

    電話忽地響起,傳來嬌膩膩的聲音,喚著他:「楚!有家精品店才開張,你陪人家一起去好嗎?」

    「今天不行,我有工作要忙,走不開。」徐楚隨口哄著,關掉音響。

    「我不管!人家要你陪我嘛!」

    「別鬧了,露露,我真的忙,走不開,你找朋友陪你去吧。」

    「那你今晚來不來?」嬌膩的聲音嘟起了。光憑想像,似乎便可以看見那一雙紅膩厚翹的嘴唇。

    「不成啊,我的露露甜心,剛剛不是說過我工作很忙走不開嗎?改天吧,等我手邊的工作忙完了,我再陪你,好不好?到時看你愛去哪裡就去哪裡。就這樣,來,給我一個香香的吻。」

    話筒裡傳來一個好響好響的親吻聲。徐楚浮起笑,收起話線,將電話丟在一旁。想想,又抓起電話,熟稔地撥通一組數字,只片刻,話線那方即傳出職業性的問候與服務探詢。

    「我是徐楚。」他沒理那種職業性的寒暄,逕自交代:「幫我送二十朵紅色玫瑰——不,粉色好了,給一位徐愛潘小姐。徐、愛、潘——對!雙人『徐』,愛情的『愛』,潘安的——」他突然頓住,似怔醒一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又難以置信地,握著電話發呆。

    天啊!他到底在做什麼!?他對自己搖搖頭,幾乎失笑起來。他又打算送花,又呆呆地在這裡守株待兔,像個傻瓜一樣。沒有女人不愛花;浪漫、溫柔多情,雖然是他對女人一貫的態度,但像個呆子一樣可不是他的作風。

    「喂喂!徐先生——」電話那頭商家聽他突然沒了聲息,奇怪地喂叫著。

    徐楚從容地回了一聲,電話那頭商家確認地復問:「二十朵粉色玫瑰,送徐愛潘小姐,對吧?」

    「不了……」徐楚望著荒無人跡,只陽光靜靜挪移的巷子,輕噴了一口氣,不知是笑,還是在歎。「還是送到『德記大樓』給我太太,不要玫瑰,就照老樣子,別送錯了。另外,再幫我挑一束紅玫瑰給露露小姐。」

    丟下電話,他往椅背重重一靠,頭往後仰,吁了一口長氣,以那樣的姿態閉目靜呆了一會,才慢慢坐正身子。

    「人不顛狂枉少年」。沒想到他這麼一把年紀了,也會做這種沒腦筋的蠢事。管它什麼「巧合」、「偶然」,還是順其自然吧!這世界,女人只嫌多,不嫌少。

    他發動引擎,手剛擱上方向盤,巷子外一個人影急匆匆地經過車旁,躲日曬般朝巷子快步走去。

    徐愛潘!他心臟鼓噪地敲了三跳。噯!偶然……

    他急忙推開車門,再步跨出去;只來得及抓住她的背影,看她消失進一幢五樓公寓中。

    「巧合是嗎?」他喃喃地,接近自言自語。嘴角慢慢漾起一抹難以言喻的笑紋,好興味的。他稍加使力往車蓋一擊,宣言一般,不得不休的一股意興,眼神中有一種熱,火炙的。「等著吧!」

    等著吧。多少風花雪月,都是從這樣一種偶然開始。

    ***

    「佑芬!」

    徐愛潘窸窣地推開門,屋子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沒有人回應她的叫聲。

    「奇怪!到哪裡去了?」她回答自己,自言自語。

    早上花佑芬在家裡看稿,她怕吵著她,在外頭晃了一上午,晃到陽光白得發花。這遊蕩的毛病,是打高中她和謝草一塊混的時候就有的了,日子變成一種習慣。看似很浪漫,其實是很孤單的,但那與寂寞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就只是孤單,無主遊魂一般,飄蕩無依的漂泊感。

    說起來也許矛盾。人應該是群居的動物,需要朋友的,但是,她並不強烈地想要朋友。也許花佑芬批評得沒錯,她的確是有點自閉。趕稿的時候,她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面對著牆壁,兩三天不看見人類,然後,有時間的時候,她就在外頭遊蕩,「朋友」成了一種縹緲的名詞。她習慣了「開單影只」,漸漸也就對人有種不耐煩——不耐煩做什麼事都要找個夥伴一起——妥協或商量。然後,如此「惡性循環」的結果,就更落實了花佑芬批評她的「自閉孤僻」;又因為如此拒絕了許多善良人士的「好意」,招致了「沒心肝」的虛名上身。

    人還是需要一些朋友的吧?還需要「唯一」的那個——她打開冰箱,搜出一瓶礦泉水,仰頭咕就灌了一大半。冷冰冰的冰液,透明得像火辣辣的伏特加。

    「唯一啊……」她揩揩嘴角。可是花佑芬說,信仰唯一是很危險的,像她之於潘亞瑟。

    她將礦泉水瓶貼觸著臉,冰著發散熱絲的臉頰。在KK那晚相遇後,事情似乎有了好的開始;她可以透過電話和潘亞瑟談天,不再像十年前那般遙遙的偷望。偶爾,他們大伙聚會時,她硬著頭皮湊過去,還可以和他見個面。甚至,幾個人一同去看電影、看表演……

    但是,不管是打電話或約定聚會中見面,都是她主動,主動再主動。潘亞瑟從來沒有提過什麼,也沒有任何邀請。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會那麼大膽、那麼不顧矜持,想著都羞紅了臉。渴盼中藏抑著許些的不安,潘亞瑟的從容、沉默,讓她疑心自己的太一廂情願。

    對於他們之間,她其實沒有想太遠,婚姻什麼的……那太荒謬了。她只是想,他會接受她嗎?願意接受她這份心情嗎?她主動又主動,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也好,但他——他心裡怎麼想?

    她用力甩頭,將那些疑懼不安甩出腦中,拎著礦泉水剛想回房間,突然聽到一縷奇怪的聲音,斷續地,且隱約地。

    「佑芬?」聲音是從花佑芬房間裡傳出來的。斷斷續續的,像是含在嘴裡喃喃囈語,又似傷痛的呻吟,又痛苦又夾著一種奇異的歡樂。

    她覺得奇怪,慢慢走過去。走近了,那呻吟聲變得又激盪又痛苦又充滿歡愉。她心慌起來,以為花佑芬發生了什麼事,剛要揮手敲門喊叫,一陣波濤洶湧的呻吟極淫蕩地浪叫起來。

    她驀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乍然漲紅臉,驚急地連退了好幾步,匆忙又狼狽地逃開,直逃到了樓下,才扶著門沿小心地喘著氣,一張臉依舊紅燥著。

    她急著想離開讓她狼狽的這一切,腳步亂錯著。因為心太慌,無心注意到停在巷口的黑色寶馬;當然,她更不知道裡頭坐著守株待兔、注意著她的徐楚。

    出了巷子,直走了一條街,她急遽的心跳才總算安定下來。情緒一定,她卻突然不知往哪裡去才好。公寓裡那情況,不到天黑她是回不去的。那麼,此刻做什麼好?

    口袋裡只有幾百塊,能做什麼?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全然未覺跟在她身後的徐楚。

    剛剛她是太驚慌了,偷窺到什麼似的。花佑芬和林明濤的關係她一直是知道的;但是,這是第一次,第一次這麼貼近地碰撞到成人式的愛情方式與關係。平素那般明朗艷麗的花佑芬竟會發出那樣的呻吟聲——天啊!她簡直不敢再往下想。她亦沒想到,他們竟會在那個房間裡以那種赤裸的方式相愛……

    她用力甩甩頭,甩了又甩。她實在不完全明白愛情是怎麼回事,慾望又是怎麼回事?精神的相契還不夠嗎?這種身體的慾望,又因何會燃起?

    啊——她抬起頭,無聲叫喊一聲,更接近於喟歎。低下頭,又吁歎起來,漫無目的地游晃著。她真覺得自己愈來愈像無主的孤魂,魂魄與形體都浪浪蕩蕩。

    走過了一條街又一條街,她覺得疲了。陽光曬得教人發昏,天氣好得令人坐不住,且又讓突起那麼一點傷感。午後陽光最多這種教人怔忡的時刻,她呆了片刻。一隻流浪狗,這邊嗅嗅、那邊聞聞地從她腳邊施施然經過,她呆看它一會,跟了上去。一下午,就跟在它身後打轉,直到日暮天空昏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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