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林如是
「我父母?」蘇小小楞了一楞,隨即皺起眉頭,她放下筷子說:「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關心你,我想知道有關你的一切,我……我……」沈廣之略略顯得急切;他從沒對女孩子說過這種話,那樣渴盼想將對方留在自己身邊,甚至那樣慇勤只是想看到她。
但蘇小小不懂他的心,面無表情地將那瓶清清如水的東西推到他面前,說:「你把這東西喝了再說。」
沈廣之沒有猶豫,轉開瓶蓋將那瓶疑是生水的東西全喝下去,瓶底猶有沉澱,像細沙一樣,但他不在乎,即使是毒藥,他也甘之如飴。
他對蘇小小沒有懷疑,他知道自己這種熱烈的心情是為了什麼,他更強烈的知道他心中的那份渴望。
「很好。」蘇小小說:「你喝了這東西以後,就不會再關心我、不會想知道有關我的一切了。」
沈廣之心悸一下,微微感到痛。
「這是我特地請田優作調配的魔液,藉由惡魔的力量,阻止陌生人的接近,你喝了這個以後,我們就會形同陌路、互不相干了。」
「惡魔的力量?你特地去找田優作商量,為的就是不願我在你身邊?不想和我有瓜葛?你討厭我的糾纏、厭惡我對你的關懷?」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溫柔和關心!」蘇小小避開沈廣之的眼神,冷著心腸說。
沈廣之的表情和語氣,充滿了痛心與失望,聲聲在責備她的冷漠,那樣痛心的抗議著,尤其那眼神,既傷痛又悲哀,她知道自己看了一定會承受不住。
「你討厭我,可以明白告訴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我……」真心的話含在嘴裡說不出口,只有倔強冷漠。蘇小小咬著嘴唇,強迫自己不去看沈廣之,胃感到寒冷起來。
沈廣之心痛得更厲害,他根本不相信什麼惡魔的力量!叫他說不出口的痛苦和難過是,蘇小小竟然那樣處心積慮只為了疏離他。
她真的那麼厭惡他嗎?
他是個成熟的男人,雖然潛意識裡殘存著少年的衝動和不顧一切,但總是會被理智控制得很好。他對蘇小小的這種心情,在他那慣於周旋在脂香粉氣、早已麻木的心中,還是第一次如此波濤激盪。
「沈大哥!」一個女孩清脆的嗓音,高興的嗓音,高興的叫沈廣之。
事情實在真不巧,曾莎白和賴美裡竟然挑上「廣場咖啡屋」。蘇小小背對門,身體因方纔的胃寒而僵硬的坐,沒有回頭。
「沈大哥,你怎麼也會來這種小咖啡屋?我實在太驚訝了,遇見你真好!」曾莎白邊說邊走到他們桌前。
「小小!」賴美裡此時看見坐在沈廣之對面的是蘇小小。
「嗨,美裡、莎白。」蘇小小表情僵僵的。
曾莎白的臉色沉了下來,相當難看。
沈廣之表情如常,沒有露出任何痕跡——痛苦或消沉的,他對曾莎白微微一笑說:「很高興見到你,莎白,但現在很抱歉,我和小小有要事要談,等我有空,我一定好好找你聊聊,請代我向你姐夫問好!」
他親切招呼,也同時表明要曾莎白離開的意思,曾莎白又嫉妒、又難受,委屈得想哭,於是全發洩在蘇小小身上,恨恨地罵她說:「小偷!」
蘇小小臉色更僵,心裡的苦說不出口,上次的誤會她還沒跟曾莎白解釋清楚,這次又是如此不湊巧。
曾莎白罵她「小偷」,是因為誤會她和沈廣之有什麼,妒恨她「搶」走了沈廣之,而且如此偷偷摸摸的,和小偷的行徑沒有兩樣。
她想解釋,但說不出口,只是捧著胃,難受得想死掉算了。沈廣之愣愣地望著她,儘管她剛才已說了許多絕情、撇清關係的話,此刻無論如何,她卻是再也說不出任何尖銳冷漠的話了,曾莎白以後自然會明白,而如果真要解釋,也不該由她說。
「你應該好好向莎白解釋的。」她仍舊捧著胃,因為胃寒,聲音有點顫抖。
「那是我的事!你不覺得你管太多了嗎?」沈廣之沒注意到她聲音裡的顫抖,一刀子劃開他們之間的細索。
那線,被月下老人染紅,現在被兩人的心虛滴得更紅,但是卻是斷的。
「是啊,本來就不關我的事……」蘇小小無意義地叫了幾聲,聲音幹幹的,笑容也幹幹的。
「你可以走了!」
沈廣之沒感情的語調,不帶溫柔的表情,讓蘇小小愕然了一會。
「這不就是你所想要的嗎?你處心積慮不就是想擺脫我的糾纏嗎?為什麼還不走?你應該很高興那瓶魔水發生效用才對!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去煩你、糾纏你了!」
啊……這些話、這種冷漠……這不是她想要的!蘇小小突然感到無所適從、迷惘起來。
「滾!你快滾!我不想再看到你!」沈廣之雙手插入濃密的黑髮裡,低頭失控喊起來。
咖啡屋裡的客人都驚訝地回頭看他們。蘇小小無心去分析那些眼光中的成份,她甚至不理那些注視,伸出手想接近沈廣之,又遲疑地縮了回來。
她沉默地站起來,想開口又開不了口,在心底深深歎息,心頭淡淡掃了一層憂愁。
應該是「自由」了,但為什麼她的心裡這樣不快活、迷惑而若有所失?她應該縱聲大笑的,但為什麼她恍惚有種失落、迷惘而心頭悵悵?
她用力甩甩頭,想甩掉那些煩憂。已經不能回頭了。
第八章
一連好幾天,天空都飄著讓人討厭的雨,綿綿的、意興闌珊的、要下不下的直教人心煩和歎息。
「夜魔的天堂」休業快一個月了,遲遲沒有重新開張;大門上的惡魔,因這裡長時間沒有人氣,一雙勾魂眼顯得很沒有生氣,它需要生人的氣息。
田優作坐在高腳椅上,頹沉地趴在吧抬上,和大門上的惡魔一樣地沒有生氣。
身上的黑衣是幾天前的裝束,長髮也沒有梳理,鬍渣更是象雜草一樣冒得下巴滿滿都是。
自從擺脫了蘇小小以後,他就非常奇怪地突然消失了力氣,對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心頭悵悵的若有所失。
他不承認是因為蘇小小離開的緣故,那個麻煩壞了他太多的好事,好不容易才擺脫她,他放鞭炮慶祝都來不及,怎會可能因為她而心情消沉?但他消沉沒勁卻又是不爭的事實——連他好不容易才約動司徒明麗答應和他一起共度晚餐,竟也不覺得有太大、或特別的歡喜了。
他努力了好多年的願望,終於有了轉機;他愛慕心儀多年的對象,正在等待他的前去,他卻居然如此慵懶地趴在吧檯上,覺得索然無味而提不起精神。
牆上掛的那只蝙蝠突然彈起來轉了一轉,惡魔的喪鐘,隨著蝙蝠的打轉響了六響,癱軟在吧抬台的田優作慢慢直起身來,用手抹抹臉,緩緩走下高腳椅。
他撩開黑絨的窗簾,外頭還在下雨,像絲一樣無氣又無力,被風吹打得東斜西歪,一點豪邁的尊嚴都沒有。
看著雨,田優作的心情慢慢輕快好轉起來;黑夜和陰鬱冥合,是惡魔最喜歡的,魔是屬於夜和黑暗的生靈,今夜陰風有雨,是他覺得最美麗的時刻。他輕鬆的吹著口哨沐浴梳洗,換了一身光潔的銀灰色毛衣、黑色西服褲,長髮重新梳理過,黑得發亮,花布條也特別挑選深藍印銀的血色玫瑰。
惡魔討厭玫瑰,不過帶血的例外。田優作刻意的修飾後,整個人散發出讓人意亂情迷的魔力,神采飛揚而魅力洋溢。
他帶著十三朵血色玫瑰去接司徒明麗,在大廈的停車場遇到了沈廣之,同時連綿多日的小雨也停了。
「沈廣之,你在這裡做什麼?」田優作充滿敵意。沈廣之是他的天敵,他身體流著反對他的血液。
「你沒看到嗎?我的車停在這裡。」沈廣之也一反一向相當有禮冷靜的態度,顯得相當冷漠。
沈廣之的事務所就在這棟大廈的十一樓,司徒明麗的鋼琴教室也在這棟大廈內,而大廈外隔著幾間商家的距離,就是丹尼爾工作的那家百貨公司。
「脾氣倒挺大的!」田優作頭上魔羯的羊角又長出來了,他懷著惡意說:「看來你是喝了我那瓶『惡魔的尾椎』,被那個禍害麻煩甩了!」
他說的「禍害麻煩」自是蘇小小。
沈廣之冷漠的態度貫徹到底,冷冷掠了田優作一眼,輕蔑地忽視他,自顧打開車門坐進去,田優作當然忍不下這口氣,擋住沈廣之的車門,挑釁的說:「怎麼?被女人甩了,風度、氣質就全沒了?真沒想到你品味竟會這麼差,糾纏女人糾纏到那個死要錢、沒品、沒味、沒水準的蘇小小身上,沈廣之,我看你該洗洗腦了!」
他說這些話只是想氣沈廣之,並沒有惡意貶損蘇小小的意思,更何況這些話他當著蘇小小的面也罵慣了,只是當做口頭禪在挑剔她,根本沒想太深的意義或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