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文 / 郭晏光
小陳似笑非笑,看著我,「怎麼樣?滋味如何?」
我先是靜了五秒鐘,然後一股反胃循著胃壁反溯著食道直衝入咽喉。我張口要吐,又強忍住。木木看我不對勁,拉扯著,把我推入洗手間。
腳剛沾上洗手間的地板,「哇」一聲就吐得滿馬桶。木木在一旁,一邊幫我捶背順氣,一邊罵著:
「叫你不要暍了,偏不聽!這麼逞強做什麼?吐吧!吐死你好了!省得我看了心煩!」
她把毛巾浸濕扭乾遞給我,又接著罵說:
「威土忌烈得要命,後勁又強,你當是喝開水啊!根本什麼都不懂,硬要逞強,還說人家小陳小氣,只肯給一點——這下子吐得唏瀝嘩啦,看你還敢不敢喝?小陳害不死你,他是不會開心的,你自己可也要檢點一點!上次是血腥瑪麗,這次又扯出威土忌!你當你是酒女啊!他給什麼,你就喝什麼!」
我才把臉擦乾淨,「哇」一聲又吐得一馬桶。木木趕緊又拍拍我的背。我推開,按下馬桶沖洗鍵,然後起身打開洗手檯水龍頭沖濕了臉,再用衣袖抹擦臉揩揩嘴角,跟著又搖搖晃晃走回吧檯。
「那什麼忌的,再給我一杯。」我面無表情對小陳說。
小陳的一雙眼睛跟賊一樣,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我:「你真的還要?不騙我?」
「嚕嗦!」我不耐煩地說。
「蘇寶惜!」木木跟過來,破口大罵:「你還喝!吐得那樣子了,你還暍!好!要暍就喝,喝死你算了!」
她罵完,氣得跑開。
我不理她,催促著小陳,小陳笑得極為開心,倒給我一杯。
「我越來越欣賞你了!怎麼樣?待會我們上哪坐坐聊聊?」
我不理他,喝完手中那杯,又要了另一杯。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他又倒了一杯給我。「等一下你在門口等我,我這裡忙完就可以走了。」
我不置可否,沉默地喝著看起來晶瑩透明得跟糖水一樣的威土忌。
過了一會,木木的聲音又響起來。
「你來的正好,幫我勸勸她。不知道怎麼搞的,一晚上一直喝著悶酒。」
腳步聲在我身邊停住。球鞋,牛仔褲、T恤——黃大維—把奪下我手中的酒杯—在吧檯上,環腰一抱,硬把我架離吧檯。
「蘇寶惜!你怎麼搞的?女孩子家喝成這模樣,像什麼話嘛!」
黃大維把我丟在角落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來,兩腿架得高高的,擋住我的去路。
我縮在角落,半合著臉,覺得頭好重,想回駁他,又覺得累得不想開口,意識有點模糊。
「大概是醉了!」我聽見木木說:「喝了好多!死老陳,還給她威士忌喝。剛剛吐得一塌糊塗,這會兒,我看是差不多了!」
「我送她回去吧!她這樣子,讓她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這是黃大維的聲音。
「光是送她回去有什麼用?過幾天她又跑來了。」木木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可是聽得有點模糊,我的頭越來越重了。「不曉得有什麼事不對勁,一定是……解鈴還需繫鈴人,我看……」
「你確定是這麼回事?沒搞錯?就算是這樣……不過,你知道……」怎麼聲音又變了,我分不清誰是誰了。
「不知道,」到莊是誰在說話,我聽不清了。「找……不就得了!你去拿來。我……總會找到的……」
「也好!你等一下,我去拿……」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我覺得奇怪,想睜開眼,眼皮好重,就放棄了。術木不曉得去那裡了——奇怪!我又是在哪裡——
「怎麼會喝成這樣?」又有聲音響起來了。是誰?誰在摸我的臉?討厭——我伸手想撥開,卻軟軟地,沒力氣舉起來。
「我也不知道。」啊!是木木。「一來就拚命喝酒,勸她她也不聽,又不說是什麼事,一個人盡喝著悶酒。吐得唏瀝嘩啦了,她還喝,我勸不動,只好……你來。我想一定是你……好了!現在都交給你了。」
「阿寶!阿寶!」好像是在叫我的。我努力睜開眼,卻是什麼也看不清楚,眼瞳裡滿是水泡般一圈一圈的光影,入眼處,一片朦朧模糊。我閉上服,跟著微微一笑。
「真的是醉了!看她那笑,恍傯得跟什麼似的!」木木又在嚕嗦了,不知是在跟誰說話。「阿寶,回家了!超來!」
有雙手臂把我攬起來。木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力氣?我站不穩,身子一歪,癱在她身上。
「阿寶,回家了!要乖,聽話!別吵鬧,知道嗎?」
真嚕嗦,知道啦!頭越來越重了——
木木一直牽攬著我。奇怪!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高?我挨著她的胸膛,感覺好奇怪——我快不行了,頭好昏!
「……要進車子了……不要亂動!來,手搖好!」
「我不要!」我掙扎著,「我不要回去——我還要喝——還要喝——」
「喝你個頭!快進去!」
「我不要!」我叫起來,又哭又鬧的。「我不要回去——」
「我……就好,你……進去吧!」又是誰在說話了?頭怎麼這麼重?好昏!
「那好!麻煩你……看著她,她真的是醉了……我……進去了。」
我才沒醉!誰說我醉了?他們在說什麼我都聽得一清二楚!他們說……啊?!——哼!我聽得一清二楚!該死!頭好暈!我腳一軟——
好像有人騰空把我抱起來了,抱進什麼空間中。大概是木木!我又哭又叫又鬧,癱靠在她身上,眼淚鼻涕沽了她一身。
「我不要回去——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
「誰不要你了?」木木的胸膛好寬。
我一邊哭著,一邊號喊著:「他不要我了,這次,他真的不要我了!」
好像木木一直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在我耳旁哄慰著。
最後我怎麼回到蝸居的,我也不記得了。我只依稀記得,我一直對她又哭又叫「他不要我了」。
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中午醒來的時候,頭痛得像是要裂開,喉嚨火燒似地又乾又澀。我撐坐起來,一陣天昏地暗,金星亂冒,該死的腦袋一直像有把斧頭在劈砍。
「醒了!」沈自揚突然出現在我床頭,遞給我一杯開水。「喝杯水,會好過一些。」
「謝謝。」我接過開水。「你怎麼會在這裡?木木呢?」
他輕輕一笑,沒有回答,疲倦的神情看起來像是終宵未眠。
「怎麼會醉成這樣?」他問:「到底什麼事不開心?」
「沒什麼!」我神色一黯,又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把杯子從我手裡接過去。
「還要不要?」
我搖頭。
「昨晚你喝醉了,你同學打電話給我,我過去接你回來。」
「你送我回來的?」我以為我聽錯了。如果是他送我回來的,那……那我昨晚那樣的失態……
他微微一笑,隨即隱去笑容。
「你一直哭著說『他不要我了』,是這樣嗎?他真的是丟下你回去美國?」
沈自揚最後這句誤會的語詞,讓我因宿醉而蒼白的臉更形沒了血色。我垂下頭,無力地回答:
「謝謝你送我回來,又麻煩你了!我真沒用,老是麻煩你——」
淚水氤氳,模糊了我的視線。只聽得沈自揚又說:「很抱歉!沒能幫你什麼。我以為他回來,你們重新又相聚,你應該是幸福又快樂的。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一定很難過,我不該再來煩擾你——很抱歉!可是請你相信,我只是關心你,絕對無意再打擾糾纏你——」
「不要說了!」淚終於掉下來了。我忍得那麼辛苦,它還是掉下來了。「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沈自揚的話,一字一句都叫我痛心不已。明明那樣喜歡著他,我卻不敢表明,而他卻以為我為沈浩的離去在傷心難過。這真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懲罰我當初對他的辜負——
我越想越難過,失聲痛哭起來。
「不要哭!寶,別哭了!」他在一旁,像安慰,又像生氣。
我想聽他的話不哭,可是眼淚止不住,勾到傷心處,嗚咽抽噎得更厲害,我一直用手臂把淚抹掉,前一個淚印還未清退,後一道水痕就又縱橫奔灑過頸頰。我拚命想忍住淚和哭聲,它偏偏像回音一樣,迥響充盈著整個蝸居。
「該死!我說別哭了!你為什麼要在我面前哭?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看得心裡有多痛多難過!我什麼也幫不上忙,更無法安慰你——可惡!他為什麼要丟下你,他不是也很喜歡你嗎?為什麼丟下你不管自己走了?不要再哭了,求求你,不要再哭了——可惡!」沈自揚用力捶著牆,一聲可惡道出他的不耐。
「對不起!」我用盡全力還是鎖不住淚,止不住地抽搐著:「我不是有意的……你走吧!不會再麻煩你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明知道我——」他衝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肩頭,很快又放開,對著床用力一擊。「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