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郭晏光
哈!我突然笑了出來,笑得眼淚受不了刺激,一直流下來。
「夏綠意,你很坦白,雖然很傷人。」
綠意微微一笑,更毒的話跟在後頭:「那是你心理建設不健全才會覺得受傷害。其實不止是我,很多人第一眼看到你,都覺得你一臉厲盡滄桑的風霜。你其實不必這麼不快樂,可是你硬要把自己關在虛無瓢渺的小天地裡,自怨自艾,自憐自傷,搞得自己不快樂,別人也受影響。」
她看我一眼,把抱墊丟開說:「傅自有就是一個例子。你們為什麼會分開?其實你應該好好檢討。人家沒有理由陪著你成天憂愁煩惱。你一個人不快樂,卻搞得週遭的人跟著你神經緊張。」她停頓一下,說:「大蘇,將心比心,你自己不也沒有考慮過別人的心情,自怨自艾,認為別人都不瞭解你,不信任人?!結果你對人家的好,往往成為別人的負擔;要不然就孤高冷漠,沒有人接近得了你。其實沒有理由那麼不快樂,有時我真的覺得,你這樣莫名其妙的煩惱,根本就是活該。」
「這是你的真心話?」我沉默好久。她的話也許沒錯,卻不知為什麼句句聽來那樣錐心刺耳。
她開玩笑說:「十足真金!」
「一錢值多少?」我跟著笑出來。綠意的話,也許真的沒錯,可是要改,談何容易。我想,我並不是真的不快樂,只是個性使然,冷漠乖僻成性,就不特意追求歡笑。
「你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了!」綠意誇張地擺擺手:「只好繼續忍受你的憂鬱,承受那種令人窒息的負擔。可是,我希望,至少做到彼此坦然!」
我笑了笑,點頭答應。知己既難,知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那麼,如果能夠坦然,這份情誼,就不枉一場。
第二十六章
為什麼要對你掉眼淚?
你難道不明白,是為了愛?
只有那有情人眼淚最珍貴,
一顆顆眼淚都是愛,都是愛
為什麼要對你掉眼淚?
你難道不明白,是為了愛?
要不是有情人跟我要分開,
我眼淚不會掉下來,掉下來……
琴聲幽幽清揚,歌聲哀怨淒涼。彈琴的這個人,據說,思念的人在遠方。我仔細看著她,長髮烏亮,半掩著臉,曖昧的燈影下,瀰漫著一股淒楚寂寞的味道。
我闖入,完全是無意中。
這家鋼琴酒吧是木木的一個表叔開的,臨時缺少人手,木木就把我抓來充當小廝,她自己則和男朋友躲混在角落。
顧客三三兩兩,有的一個族群,縱聲高談著我陌生的想像,諸如奧運、網球四大公開賽、NBA職業籃賽;倫巴、恰恰、黏巴達;霄諾、富豪、潘迪和愛快;還有什麼杜伯納犬、伯勞鳥和北美灰狼;以及什麼日蝕、溫室效應混帶著南美巴西亞馬遜熱帶雨林。有的一人獨自喝著悶酒,面壁參禪,時而咕嚕著一兩句口齒不清的呢喃。還有的歪傾斜靠,拿著灑杯搖搖晃晃,一個桌檯乾杯到另一個桌檯。更有那一身雅痞假像的,拿著酒杯的手曲張著漂亮的弧度,意態瀟灑,像是極度欣賞著悠揚的琴聲,美麗的嗓音和潤喉的酒汁。
我一邊擦拭著酒杯,一邊不住地觀察這些有趣的生態。
「還習慣吧?」調酒師小陳親切地問候,跟著遞給我一杯「紅粉佳人」。「嘗嘗看,味道還不錯,我的技術可不是蓋的。」他笑笑地說,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開始,木木為我介紹時,鄭重說他是此店第一金字招牌,不少客人,尤其是女客人,都衝著他的調酒技術而來。他謙笑著說:
「不要亂扣我高帽戴,我不過是一個小酒保。」
「少謙虛了,」木木手一揮,「誰不知道你小陳調的酒,火候、味道都是一等一的!我表叔還說要把你簽下來,怕你跑!」
我嘗了一口「紅粉佳人」。小陳的調酒技術絕對沒話說,那滋味,爽而不膩,甘醇又清涼,沒有幾分功力,還真調不出來。雖然是比起果汁差不多的東西,我還是覺得,木木的話沒有誇張,小陳的技術的確好。我迭聲稱讚,小陳微笑著,不在意地甩一甩垂落在額前的頭髮,隱隱有種蠱惑魔魅的味道。
吧檯邊圍坐著幾個顧客,大都沉默地啜著手中的酒液,偶爾轉頭四處張望看看。
酒吧中這些人,一點也沒有買醉的落拓頹喪,看樣子都是些都市白領,大概幻想浪漫,偶爾買個微醺的夜晚。
鋼琴酒吧算是這年代新興時髦的行業,雖說時代不停在變,俱樂部、KTV這些場所也許更觀鬧,可是手持著晶亮明晃的酒杯,坐踏著高腳背椅,聽著悠揚的琴聲浮晃在空氣中的娉婷,又完全是一副說不出滋味的電影意象。
這氣氛,我想,有點墮落和頹喪。可是如果心情不同,意義就不一樣。寂寞的女郎,叫一杯湯尼琴,酒入愁腸,也許一番纏綿的際遇就這麼展開。酒吧中,這種現象似乎屢見不鮮,如果說是墮落罪惡,也許吧!反正這本來就是個買醉的夜晚,無須背負太多道德的負擔,說不定反而成就一椿姻緣——天知道到底會變成什麼樣!才一個晚上,沒想到我竟產生這麼多胡思亂想!
小陳的眼光一直跟著琴師黑髮飄揚的方向轉。琴聲這時已經轉為略帶輕鬆愉快的HowDeepisYourLove,歌聲沒有跟著悠揚,清昂的旋律滑潤過每顆意識混沌的腦袋,整個酒吧沸騰著一種恣意興奮,這氣氛,令人忍不住地想要談情說愛。
小陳看著,停下手中的工作,突然說:「唉!真是漂亮!」
「啊!什麼?」小陳莫測高深的,怪怪的。
他輕輕微笑,倚著吧檯說:「你有沒有看到彈琴的女孩?」
「嗯。」
小陳的眼睛露出了一股夢似的波光。
「很美吧?」小陳對著空氣癡迷地說:「氣質柔和又高貴,剛來的時候,男朋友天天坐在角落裡守候著,兩個人甜甜蜜蜜的臉上儘是笑容。前些日子聽說男的出國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跟著去。本來就很文靜了,現在更不愛說話,彈的曲子也老是些憂怨傷感的旋律——」
有人點酒,小陳熟練地倒酒調配,遞放在吧檯上。然後擦拭掉留印在吧檯上的一圈酒漬印子,轉頭接著說:
「真不懂你們這些小女孩腦袋瓜在想什麼!只是暫時分開,又不是失戀,怎麼會這麼不快樂!」
「你怎麼知道不是失戀了?」我說,一邊把清洗好、擦乾淨的高腳杯擺進櫃子裡。
「不會吧?」小陳懷疑地看著燈光掩映下的女孩。「這麼漂亮的女孩,誰捨得拋棄——」像是驚覺說錯話,連忙止住口。
我微微一笑,跟著把眼光投向鋼琴台。光影幽邈,煙霧瀰漫,隨著樂聲律動張揚的黑髮,分明訴說著一股濃烈的思念情愁。
「就算是失戀吧!」小陳的聲音又響起,口氣有一絲惋惜:「也犯不著這麼折磨自己。好男人多的是,像我就是,何必這麼樣作賤自己——」
「所以我說你不懂!」木木打角落冒出來,一邊說還一邊跟男朋友揮手:「給我一杯啤酒,冰塊放多一點——你根本就不懂什麼叫『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意愛纏綿。」
小陳倒了一杯啤酒給它,加入了幾塊冰塊,木木跟著又挾了幾塊丟入杯中。
「曾經滄海難為水!哈!」小陳搖搖頭:「只有你們這些小女生才會中這種毒,相信這種種話!曾經滄海難為水?哈!這年頭誰還會死守著這種虛無量渺的戀愛?」
「所以我說你們這些全是性慾的動物!」木木瞪著眼,口無遮攔的。
她和小陳算很熟了,大概以前曾為此事辯論過,是以此時說來,自己一點也不覺得唐突失態。
「小姐,」小陳倚著吧檯,手托著下巴,有趣地看著她:「你到街上隨便抓個人問問,那個人戀愛只是用嘴巴談的!『靈肉合一』你懂不懂?滿街都是寂寞的男女——旁的不說,光是今晚吧裡這些男女,就不曉得有幾對是露水鴛鴦。曾經滄海難為水?哈!你未免太天真了吧!」
這話一出口,我也不禁臉紅。小陳說的那麼自然,全然不當一回事,好像這種情形是家常便飯。他看來正正經經的,沒有一絲浮褲,沒想到三兩句話出口,完全令人無法招架。
「所以你跟那票妖女,同居過一個又一個,沒一個真情真意。心靈感受你懂不懂?美在雙目凝眸中。你說,你接受過這種眼波嗎?光是做愛有個屁用!心裡卻寂寞得要死,老是沒個安排處!」木木絲毫不甘示弱。
小陳一勁瞅著她看,笑笑的說:「我這樣有什麼不好?愛情攤開來看,不過就是裸露和性感.完全是一種肉體的感覺.只有你們這些不成熟的小毛頭,才會在那裡大啖所謂柏拉圖式情愛的苦澀,高唱精神戀愛的不朽,其實是什麼也不懂.還談什麼純情,什麼天長地久.結果呢?愛來愛去,愛不出個屁!問你什麼叫愛情.卻仍是一臉瞢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