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無病呻吟的年代

第12頁 文 / 郭晏光

    「你說話啊!」他用力搖晃我。「剛剛我那樣對你,你心裡一定很氣我。我是昏了頭,你越是拒絕,我就越固執不肯放開你。」

    說什麼?我恨死他了!古代婦女被陌生男子見了裸露的肢體就必須下嫁的心情,是否就是這等的無奈?可恨!

    「不要說了!」我搗住耳朵,猛晃著頭。

    「為什麼不提?難道你對我沒有一點感覺?」

    「沒有,沒有!我根本就不喜歡你,我討厭你!」我心一狠,說出完全欠缺考慮的話。

    他的神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冷峻,不信地叫說:

    「那你開始為什麼讓我吻你?」

    「我弄錯了。」我冷漠地說:「我把你錯當作是心裡思念的那個人。」

    「是嗎?是這樣嗎?」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反身將我強壓倒在地上,語氣憤怒強橫:「果真如此,那你為什麼不繼續將我錯認下去!」

    他粗暴地親撫狂吻著我,而後突然又放開。我俯趴在地上,失聲地痛哭了起來。

    「對不起!」他將手輕輕擱放在我的背上,柔聲地道著歉:「真的很抱歉,我不該對你這麼粗暴。我只是對你滿懷一腔的狂熱愛戀,卻不知如何表達。我真的很愛你,渴望將你抱在懷裡呵護憐惜。我發誓,我對你是真心!」

    自從大傅以後,我不再輕易相信任何的承諾。我從地上起身,隨便用衣袖擦一擦臉,拾起書包朝門口走去。

    他沒有攔阻,坐在地上,無阻柔情地看著我起身,拾起書包,向門口走去——

    「我真的很愛你。」他突然又說,濃情愛意如蜜一樣,灌進我心田。

    我腳下一軟,剎時竟有點不忍心!我究竟喜不喜歡他?其實自己也說不明白。今晚這一切——換作在古代,我怕是非他不能嫁了。雖說只是親吻,我還是覺得自己不貞,有那麼一秒鐘,天知道那一秒鐘我怎麼會那樣想,我竟想著必須就此跟著他了——

    荒謬,我大力拉開門,深呼吸一口,昂然走入黑暗中

    第十七章

    聯考後,綠意到了外雙溪,我則淪落到夜間部。綠意每次來信,總是「親愛的大蘇……」,然後一連串豐富、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活,便隨紙箋活絡的展現在我的眼前。

    綠意是有資格這樣的歡樂。她本來就自信活潑,人緣一向也好,功課又念得得心應手,新日子自是不會有太多的憂愁。

    可是她每封充滿歡樂笑聲的信件,都帶給我陣陣灼手的痛。她總說:「大蘇,快樂點,不要老是灰頭土臉的……」綠意希望我找個男朋友,共度這原該燦爛的青春,不要老是一個人四處遊蕩,像遊魂似的。

    我想起那些被我丟在垃圾桶的信件和花朵。

    寫信的人不知道我只愛玫瑰,興沖沖地送了好些幽蘭和山茶,說什麼我蘊含了幽蘭的高貴,山茶的清艷,雖然我有一點點冷漠,一點點孤傲,一點點不合群,可是卻很特別。Special,他這樣寫。

    我看了信,聞了花香,最後統統丟入垃圾桶裡。我已經沒有多餘的心腸來受感動了。

    綠意把快樂的定義定得太簡單了,胡零點男朋友,就一定天天愜意快樂嗎?還是她一向運氣好,日子的確充實又逍遙。

    還是,漂亮的女孩一向不寂寞?倘若單指男孩的追求,那未免太過膚淺。然而印證在綠意身上,卻又再貼切不過。

    綠意是不寂寞的。打高一開始,初相逢,她的故事就聽不憲,我耳朵聽得都生繭了,故事的續篇還是一章又一章。失戀,復戀,漂亮的綠意永遠是男孩爭相追逐的目標。綠意不知寂寞孤獨為何物,也不懂暗戀相思的心情滋味,功課,社團,男明友,忙得很光鮮。而我,老是一派閒散,四處遊蕩,摘星攀月的,傾戀的只是長空裡的流雲和星斗——還有……沈浩。

    這朋間,沈自揚夜夜在星空下守候著。

    他知道我淪落到夜間部,打聽清楚我上課的時間,地點,每回一到學校上課,就先看到他佇立在教室門口。一開始,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看著我,同學不知其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守候,為此,一些漂亮動人的女同學,暗自心花怒放了好久。

    好像人類的感官機能都差不多。當初他到女中,掀起一場軒然大波;這時他只靜靜站在夜色中,依然轟動整教室的諸色美女。

    世事就是這麼不完美,愛與被愛,盡皆有其難處。倘若我不曾遇見沈浩,我會完全軟化在他多情的守候下,滿足陶醉在被他等待的虛榮中。可是,我偏偏遇見了沈浩。

    他在星空下守候幾個星期後,後來乾脆登堂入室,坐在我的身旁。至此,一干眾人恍然大悟,有陰羨暗妒的,有不以為然的,有嗤之以鼻的,也有滿心歡喜讚賞的。

    「拜託你不要再跟了,你就不能放過我嗎?」我壓低了聲音,怕驚動附近左右的人。

    他支著頭,多情地看著我。我怕接觸到他的黑眼眸,低下頭,在紙上隨處亂畫。

    「如果你答應和我保持聯絡,我就不再出現在這裡。」他說。

    「你這算是威脅嗎?」我怒目桕向。

    「就算是吧!」他依然看著我,癡心的臉上微泛著些許的落寞。「你真的就那麼討厭我?」

    他千說萬說,都沒有打動我,唯獨這個神情,牽動了我的心。我可恥地想四月的那個夜晚,若換作在古代,我恐怕得非他不嫁了……

    我用力甩頭,想甩掉那個可怕的惡夢。

    「好吧!」我寫下了電話與住址,遞給他。「你趕快走吧!不要再出現在這裡了。」

    他接過紙條,笑顏逐開,輕輕握住我的手,隨即放開,趕在鐘響上課前離開教室。

    下操後,我不想回家,在街頭游晃野蕩,孤獨地四處徘徊。想起了一首老歌——別讓我孤獨地在街頭徘徊,別讓我寂寞地在燈下等待……女歌手沙啞的聲音,荒涼無依的心情,啊——

    我想,我依然不快樂。

    沈自揚果然信守諾言,不再前來,可是信件,電話卻毫不間斷。通常沒有只宇片語,展開信箋,掉落的都是一張張以各式各樣的藍為基色的「我」的畫像,偶而夾雜一張他和我在林中漫遊想像圖,林梢上,高褂著一輪清明的滿月。

    晚上下課後,他的電話必在我臨睡前來到。剛開始,覺得煩不可耐,久了便成了習慣,後來竟演變成臨睡前的等待。

    可是,我想念的,依然是沈浩。我想念高樓上看著他背影的那些日子,想念和他在一起時的每個辰光,更想念與他一起為非作歹的那些種種……沈浩,為什麼不懂我的思念?

    這個冬季,走在公館裡,熱鬧哄哄的耶誕氣氛毫下憐惜地顯照出我的孤寂。人群一層疊過一層,街店赫然飄出「蝶衣」的春季。我走著,抹掉淚,該死的不曉得那家又傅出TheWayweWere,我越走越快,最後用跑的,逃離那條街。落魄的我,在公館熱鬧的冬季,埋葬了青澀但美好的過去。

    以後,我一直很討厭公館雜亂無章又帶點末世頹廢狂歡的氣氛景象。

    後來,認識了阿光。

    第十八章

    認識阿光的時候,正值他被拋棄的週年。據他的室友表示,每天夜裡被他捶牆大叫不甘的哭聲吵得不安寧。

    我訝異一個人的感情竟然能到如此強烈激動的地步。總以為那是小說、電影才有的情節。事實上,認識阿光以後,我從來不曾聽他大叫或掉過淚,他只是苦著臉笑,然後,觸景傷情,把自己浸哀在自製的悲傷氣氛中,悼念他逝去的往日情懷。

    我其實有點瞧不起阿光,看不起他對傷痕的處理態度。暮冬天寒,兩人去了淡海,兩人沿著海線走,仰頭的天,清亮又高潤,卻關不住一份濃濃的愁。

    阿光說:「這老天總愛跟人開玩笑,凡夫俗子對它莫可奈何。」

    說完,落寞地笑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阿光深情結交多年的女友,抵不過女友上司銀彈花海的攻勢,三個月就當了人家的老婆。

    所謂情關難叩,情傷更難縫合,再怎麼痊癒,總有一道難看的疤痕留下,無情地提醒自己,過去那些不堪回憶的塵垢。

    我看著他苦著臉笑,看著看著,突然恨了起來,高聲罵說:

    「浪費青春!」

    他卻一臉無知的茫然。

    這樣的年歲,再要懵懂無知,其實也難。我們一同的來.最後卻是各自的散,我恨他太多的往日滄桑。

    把自己的傷痕看得那麼重,何苦?!老是苦著臉笑,他自己不覺得痛苦,旁人看了卻替他難過。我罵他:

    「你有點出息好不好?!」

    他又歎了一聲說:「唉!你不懂!」

    其實,那裡只是他有傷,各人有各人的傷口,因得一份交情才透視得了彼此的疤痕爛肉。只是,許多的不如意,自己不說,旁人也看不出來,何苦將自己的傷痕刻劃得那麼清晰,讓自己每每回首,再再的觸目驚心,陷落進無盡的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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