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林如是
「我知道,」我走近他。「可是,他們抓走了嫣紅和龍太。」
嚴奇避開我,轉向一旁。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舉動,他一向是昂首挺胸,神采逼人的!情況一定很嚴重!
「說話呀!他們把嫣紅和龍大抓到那裡去了?」
「這沒你的事,你別管。」他又避開,走到睡塌旁,沿著床沿坐下。
「怎麼會沒我的事!」我跟著過去在他身旁坐下。「這事全是因我而起,他們是受我之累。如果不救我回家就沒事了。」
情義無價,我到底是欠嫣紅一款情義的債。
「我說了,你別管,我會想辦法救他們。」
「怎麼救!除了拿我換他們以外,還有什麼辦法?你不是說過,如果我連累了他們,危及到他們姊弟的安全,不得已時,你會將我押交王府!」
嚴奇霍然轉首向我,目光凌厲不能對視,瞳孔裡放散著盛焰的怒氣。
我搖頭,說:「你不用生氣,我這樣說並沒有其它意思,我欠你們一份恩情,嫣紅對你來說又是非常重要的人。而且,倘若我被發現了,再壞的打算也不至於丟了性命,但嫣紅可就不同了,她可能因此而喪命,你是宗將藩手下的將領,想來比我更清楚他的為人。他是個溫情恩慈的人嗎?」
「可是,你知道你一旦被送進王府的後果嗎?」
「……」我回答不出了。
嚴奇的眼眸緩緩熄了怒焰,代之而起的,是一份說不出的複雜的顏色。他伸手拂卸我臉上的面紗,用一種前所未有、充滿感情的聲調說:「不,你暫時還是先留在這裡,等我看看情形再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救出嫣紅和龍太,不會讓他們受到任何傷害。」
「唉!就怕到時太遲了,這些專制帝侯的喜怒哀樂情緒很難掌握,一個不小心就會有遺憾的事養生,我們不能冒這個險。」我輕輕搖晃著頭,包纏未穩的頭巾禁不住搖晃,掉了下來,頭髮散落了一肩。
「不!你還是先待在這裡等我消息,」他說,靠近我一些。「你在我書房很安全,沒有人會來干擾你。我一有嫣紅的消息,會立刻通知你,你不用感到自責或歉疚。」
「這是你的書房?」
「嗯!」
「嚴奇,」我心中有個疑問,打一看到這所華貴的宅第時,就一直耿隱在心裡,這時忍不住提了出來。「你和嫣紅既是未婚夫妻,何以你如此高官顯達,卻仍讓嫣紅姊弟如此貧困無依?」
他看了我一眼,別過了頭。嚴奇原是我陌生的人,這幾日來看慣了他毫無表情的酷漠,現在他處處顯現出異於酷漠外表的另一面,我覺得又是生疏、又是奇怪。他說:「她一直拒絕我的幫助,說是不想太依賴我。好幾次要她和龍太搬到府裡來,她也不肯,怕別人說閒話。加上我娘──」他頓了一頓,話鋒一轉:「我和嫣紅是打小經由兩方家長作主決定婚約的。原先我很排斥,可是嫣紅雙親相繼過世後,家道中落,倆姊弟孤苦無依,我不忍心。家父去世的早,府裡一切由我娘作主,她迷信術士所言,相信嫣紅命硬犯煞,克親又剋夫,不准我再和李家來往。嫣紅是個好女孩,她什麼也沒抱怨,我更是不能就這樣丟下她不管。我發誓要好好照顧他們姊弟一輩子──」他朝我傾過身來。「可是,你為什麼要出現?」
他這話是怨我的出現讓嫣紅姊弟無端惹來這一場災厄吧!我勉強擠出一抹微笑說:「你放心!他們一定會平安無事!」
他好像沒聽見我的話,看著我,喃喃地說著。
「你為什麼要出現?」
我為什麼要出現?問我,我問誰?我並不喜歡這場脫軌的遊戲,我只希望早早回到我逸軌而出的那年代。可是情義無價,我到底欠了嫣紅一款生命的債,注定被捲入這遙遠的歷史洪荒中。
第六章
我在嚴府待了三天,也等了三天。這三天我一步也未踏出嚴奇的書房。嚴奇每天都會來看我幾回,告訴我嫣紅姊弟的消息。到目前為止,連他都還未能見到他們。
宗將藩對嚴奇顯然不信任。嚴奇是嫣紅的未婚夫,又是他忠心的將領,他卻不讓嚴奇見她,在這件事上又把嚴奇調派至閒差,是否表示他內心深深的懷疑?然而,對嚴奇而言,宗將藩是他心目中最偉大的存在,最英勇威凜的完人,其神聖性遠超過上王的地位。他對他誓死效忠,竭力擁戴──這一切,卻因為我的出現而發生質變。宗將藩是否自作聰明,以嫣紅和嚴奇的關係推測到嚴奇可能對他有所隱瞞,所以扣押住嫣紅龍太,逼迫嚴奇證明對他的忠貞?
沒想到平凡而甚無是處的我,轉換個空間時代,竟成了這些人心中荒謬無聊至極的傳奇,所有一切奔波勞走陰謀陷構,都只是為了那個假象的銀舞公主!無聊而瘋狂的世界!我這樣想。可是,我不能無視嫣紅因我所受的牽連。
每天,我都耐心地等著嚴奇前來。第三天,我決定有所行動。
「嚴奇,我需要梳洗一番。」我將頭髮紮成馬尾,按捺住一身躁熱的騷動。
嚴奇帶我出了書房,來到一處隱密的廂房,正在灑掃的僕役、婢女,看見我,無不驚訝萬分。
「嚴奇少爺!」他們這樣稱呼他,偷偷地瞄我幾眼。
「小心侍侯楊舞姑娘入浴。」他吩咐她們。
「啊!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
我連忙出聲阻止。想想看,一堆人在一旁盯著你瞧,怎麼洗澡嘛!
我是真心拒絕,一位婢女還當我位卑沒見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也難怪!這些王公貴族,吃飯、睡覺、更衣,乃至於洗澡,都有人在一旁侍候得好好的。那是一種身份、地位、尊貴的象徵,貧窮子弟幾曾見過這種排場?當然覺得困窘不自在。
「放肆!還不快去準備!」嚴奇怒斥一聲。
那婢女變得失了血色,趕緊走到我身前,曲膝福身行禮,說:「楊舞姑娘,請跟我來,我侍候您入浴。」
我搖頭,回頭對嚴奇說:「我真的不要人侍候。」
他注視我半晌,然後手一揮,眾婢女全福了安退下去。
「都依你的意了!你還需要些什麼?」
我苦笑一下,我還能要求什麼?難不成跟他要一瓶沐浴乳和洗髮精?我搖頭,自顧走進廂房,輕輕掩上門。
出乎我意料的,澡池旁有一種我說不出是什麼東西的皂沫,發出淡淡的清香,約是用來清潔用的。我用它抹遍了全身,又洗了頭髮,覺得無比的輕鬆和適意。
我不知道我在浴池待了多久,像是睡了一覺那般倦怠慵懶,混身懶徉洋的,不停地打著哈欠。我慢慢穿好衣服,打開門走出去。
「好了?」嚴奇迎上來。
「嗯!謝謝你,我覺得舒服多了。」我微微一笑。那種懶洋洋的感覺從肢體各個末端回溯到體內,我又頻頻打著哈欠。「請你帶我回書房吧!我好困!」
他轉身在前領路,我跟著,踩著細花碎步,他替我打開房門,扶持我入寢。我頭一著了枕,衣服也沒脫,就閉上眼睛,倦乏得不想再動,慵懶地沉入軟甸旬的羽被裡。
這一覺睡得很甜、很安穩。我夢見自己起舞「邀月曲」,爹爹和娘娘在一旁撫琴操弦,但澄四處漫散著香瓣,一片花海籠罩人間。
「楊舞姑娘!您醒醒!楊舞姑娘!」
我睜開眼,先前那個被嚴奇斥喝的婢女立在床沿一直叫喚我。
她見我睜開眼,立刻回身恭敬說:「老夫人,楊舞姑娘醒了!」
我坐起來,循著她的話聲,才發現滿書房全是人。一個神態華貴,略帶幾分威嚴的貴夫人坐在房中南窗的首位,一旁侍立著一個婢女;在她下首則坐了兩個裝扮一樣高雅典秀的女子,其中一個年輕而有姿容,氣質溫婉雅麗,很醉人。在她們身後,也各站了一個婢女侍候著。意外的,那兩個我在嫣紅家門口看見過,叫媚薔和春香的,也坐在另一邊角落中。門口另外站了兩個丫環垂侯著,那個叫醒我的丫環,則垂手站在貴夫人的侍女身邊。
好大的陣仗!我起身下床,閒閒地站著。
「翠花,你說的就是這位姑娘沒錯?」發話的是那個神色威嚴的貴夫人。
那個叫翠花的,上前一步,恭敬地回話說:「是的,老夫人。嚴奇少爺就是帶著這位楊舞姑娘,吩咐奴婢們侍候入浴的!」
「嗯!」貴夫人──我想,大概是嚴奇的母親──點頭說:「沒事了,你退下。」她把眼光射向我。「你叫楊舞?」
我點頭。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她又問。
我再點頭。
「我想你不明白。」她肅顏道:「這裡是嚴忠靖伯將軍府。當年先夫隨老宗將王爺出生入死,建立不少汗馬功勞,宗將王爺特賜先夫這個尊號,並論令嚴氏子孫,世代得以承繼這個爵號。這裡雖比不上王宮大內,可是一般百姓倒也不得等閒進入。你說,你和奇兒是什麼關係?待在這裡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