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林如是
那無數女人看了都會興奮地尖叫的結實性感的大腿肌和小腿肚,她摸在手裡卻沒有一點感覺。她被太陽曬得整個頭都昏了,累得只想大睡一覺。
這就是她的工作。她的生活。看起來光鮮亮麗燦爛時髦的行業。每天都和不同的俊男、帥哥、美女周旋在一塊,工作的對象又是明星又是名人又是模特兒的,羨慕死一卡車的平凡小老百姓。
當初她也是那麼想的,這種工作既拉風又時髦,又可以滿足虛榮的好奇心;「下海」了才知道,什麼光鮮,時髦。亮麗,都是不明就裡的人才會以為的幻想,真正的情況簡直就像活在地獄,忙起來連條狗都不如。
「小夜,麻煩你過來幫我抓住這條領帶,別讓它垂下來。」馮妙儀手、腳、嘴巴並用,企圖將模特兒領下中規中矩垂吊的領帶,固定成俏皮的倒「卜」字形,想做出風吹的效果,又怕感覺太死板,弄了半天,忙得滿頭冒汗。
「這樣可以嗎?」杜小夜懸空抓著領帶。她也一樣一頭汗水,淺綠的襯衫濕透成翠色。
她看著馮妙儀熟練地將領帶甩過模特兒的肩膀,吐出嘴巴含著的別針,巧妙地別住衣裳。如此重複了幾次,才總算做出
她滿意的效果。
「小馮,可以了嗎?」導演在催魂了。「快!時間不夠了。」
「馬上好。」馮妙儀匆匆回了一聲。對杜小夜說:「小夜,把那罐定型液遞給我。」
杜小夜火速把定型液遞給馮妙儀,只見她利落地朝模特兒的額發噴了幾下,以手指當梳子,把模特兒裡落的劉海往上梳張,立刻增添了幾分飛揚的氣字。
「妙儀姐,你真的很行!」杜小夜不禁佩服地讚歎一聲。
馮妙儀是「卡布奇」服裝公司的造型設計師,主要為「卡布奇」的一些大主顧提供出席各種宴會的造型設計;或者應客戶的要求,特別為其設計搭配各種服飾的造型。平常也和影藝圈有所交流來往,接受各傳播公司或廣告公司的指定,為其旗下的「商品」做造型設計包裝。
她在這一行混了快八年,半年前才總算熬出頭。杜小夜和她對門鄰居了一年半,一年前分租下她那層公寓和她當室友,感情像姊妹一樣好。
杜小夜第四次落第後,無顏再見江東父老,馮妙儀就介紹她到「卡布奇」。公司安排杜小夜當馮妙儀的助手,讓她跟著馮妙儀學習。
「呼!總算行了。」固定好最後一個環節,馮妙儀總算鬆口氣,抬起胳臂擦掉額頭的汗水,對導演喊一聲:「導演,可以了!」
工作人員立刻手忙腳亂起來。前置作業早已準備得差不多,導演略為清場,拍攝工作就可以開始進行。
「呼!總算可以稍微喘一口氣了」馮妙儀又重重吐口氣,取了兩瓶飲料,遞一瓶給杜小夜。拍攝工作一開始,暫時就沒她們的事了,可以略為偷閒。
「啊!總算完了!我都快被曬暈了!」杜小夜一口氣咕嚕灌下半瓶飲料,帶點劫後倖存和同情的眼光,看著陽光下忙成一堆的工作人員。
這就是工作,也是生活。
「卡布奇」公司在某家有線電視台買下一個小時的時段,自行製作播出有關流行舞台資訊的節目,以便促銷推介它旗下自創和代理的品牌服飾,以及其周邊產品。
節目規劃成三個橋段。一是介紹巴黎、倫敦、紐約、米蘭等歐美流行重鎮新一季的流行采風,順勢介紹各知名品牌與設計師個人的風格走向;再來則由中外籍模特兒共同演出的服裝秀,全數采外景拍攝;最後的橋段采MTV的拍攝手法,編撰出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搭配上纏綿動人的情歌,藉以創造「卡布奇」品牌服飾的傳奇。
此次他們就是為節目的拍攝工作來這海邊的,預計待上一個星期。好死不死遇上了週末黃金假期、加上又是暑期盛夏,戲水的人潮多得數不清人頭;雖然他們選了一處離戲水區有段距離的沙灘,圍觀的人群還是不減,使得拍攝工作延宕許多。
「我真搞不懂,什麼地方不好選.幹嘛選個人比沙多的海邊來自討苦吃?」杜小夜仰頭灌下剩下的半瓶飲料,意猶未盡地揩抹嘴角水漬。
這裡是東北角頗負盛名的海濱度假休閒區,沙質細軟柔白,地形及浪質甚佳,很多俱樂部或協會舉行的活動都會選擇這裡做為據點,所以各種海上運動非常盛行。每年一到夏天,就有成千上萬的遊客擁向這裡,除了戲水游泳,舉凡帆船、衝浪、滑水、潛水或水上摩托車等活動,都各有玩家引領風騷。
由於沙灘和休息區之間,為海水浸穿流過,形成了一處「內河」與沙洲,是以在當中建造了一座彩虹似的拱橋,步過了拱橋,才能下得到海灘。
「內河」區禁止游泳,一些帆船運動初學者,便假那裡做為學習訓練的基地。遠處點點帆影,真個兒襯輝出「夏天」和「青春」兩個鮮明的意象。
「夏天嘛!應應時景。我們的節目就是要反映『流行』。」馮妙儀喝口飲料,無所謂地聳聳肩。
拍了幾個景後,導演喊「卡」。馮妙儀忙著上前替模特兒整飾補妝,杜小夜當然也沒得閒。正在忙的時候,一旁的攝影助理小扁灌了半杯水後,說:
「小夜,聽說你又落榜了,恭喜恭喜啊!」
什麼話!杜小夜對他翻個白眼。
因為馮妙儀的關係,這些工作人員在杜小夜到「卡布奇」工作之前就與她認識了,時常會開一些不傷大雅的玩笑,亂沒忌諱。
「小扁,你別嘔她,省得又惹她哀聲歎氣。」馮妙儀瞪了小扁一眼,算是警告。
打從落第那一天起,杜小夜每天抱著枕唏噓歎息,搞得馮妙儀沒有一天覺好睡,足足被疲勞轟炸了半個月。現在好不容易總算大苦小難都過去.她可不希望又有什麼不妙的事發生。
「別這麼說,這是值得『慶賀』的事——」燈光師陳明湊過來嘻笑說:「想當年我也是這麼『風光』過來。這樣吧!小夜,晚上收工後,大伙好好喝一杯,算是慶祝你的『落第大典』。」
「拜託!你們這些人,別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杜小夜扮個痛苦的鬼臉。
「人生啊!就是要苦中作樂——就這麼說定了,我去找阿鳴他們。」陳明還是笑嘻嘻的。
導演又開始吆喝,工作人員各就各位。
杜小夜跟著馮妙儀退到一旁,眼光隨意地朝四處眺望,被不遠處一群人吸引去注意力。
那群人有中有外,有男有女,有東方有西方;髮色有金、有黑、有紅、有黃。他們離開一般戲水的人潮,自成一圈歡聲喧鬧著,談笑中夾雜著各式語言,英語、日語、法語,以及國語,南腔北調,亂成一氣。不過,大抵還都是用英語喧嘩交談。
那些人不管男女,幾乎毫無例外地,都曬了一身古銅色的肌膚,但是,色度和絢麗程度因人而異。每個人模樣都很年輕,大概都不會超過二十歲——起碼,一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女孩們身穿各式鮮艷耀眼的泳裝;男孩們,或夾或放,幾乎人手一塊衝浪板。
他們全都面對海浪,不斷尖聲叫喊著,像是在加油又像是在鼓噪,甚至屈指吹口哨;嘴裡全叫嚷著一個相同的單字,聽起來像某個人的名字,發音卻有點奇怪,聽不出是國語或是英語,只聽得「歐達」、「歐達」的叫聲起落個不停。
波濤裡,正有一個黑色的身影駕浪歸來;那些人叫喊的對象顯然就是浪濤中那個人了。只見他左腳斜向在前、右腳橫向在後,以「正踩」的姿勢站立在藍色的衝浪板中央,膝部半彎曲,雙手張開,隨著波浪的起落,身體時而下蹲,時而伸直,以移動重心、轉彎、順滑而穩定平衡。
「真大膽啊,那個人……」杜小夜看得目瞪口呆,不禁喃喃脫口而出。
一般人選用衝浪板大都采漆明亮耀眼的顏色,這樣如果有什麼萬一,目標明顯比較安全;另一方面,也可在駕乘時,告知或認見同好,盡快避開讓道,以免造成危險。
但那個人顯然對自己的技術太有自信了,居然用藍色的衝浪板,穿著黑色的背心,黑色的平口褲。簡直太猖狂了!
「你在說誰啊!什麼大膽——」馮妙儀轉過頭來好奇問道。
「哪!」杜小夜朝波濤那個方向抬抬下巴示意著。「就是那個人!好像挺神氣的……」
這時海面湧來一波大浪,那人一個背側急轉回到「波卷」上,再一個前側轉彎進人「波管」。白浪滔天,他宛如踩在浪頭上;左腳五個趾頭鉤於衝浪板板頭緣上,采單腳板頭駕乘,以「之」字形滑降加速。但見他整個人被滔天白浪所包圍,像凌波飛行,又像海神出浪,眩目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