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林如是
回到住的地方,太保和波斯互相打鬧,玩得很起勁。看見我回來,兩個人一左一右繞在我腳旁喵喵叫了幾聲。
「回來了!」我往床上重重一攤。
太保跟著跳上床,坐在我的肚子上,張著湛藍的人眼睛,歪了歪頭看著我。波斯也跳上床,繾綣在我的枕頭旁。
「不行喔,波斯。」我側頭對波斯說。
波斯用澄藍清澈的眼看看我,安靜地跳下床。我半起身,看著太保湛藍的大眼睛說:
「太保,你也下去。」
太保不動。我伸手叉住它前腳,將它抱下床。
而後,我洗臉、沖澡出來,看見它們一直坐在那兒,怔怔地盯著我瞧。
「放心,我沒事。」我微笑說。
動物的感情真的比人類敏感。它們感覺出了「什麼」,感覺出了我心裡那我自己也說不出的「什麼」。
隔天早上我睡遲了,匆匆出門到半路,「風速」不合作地拋錨,等機車行把車子修好,趕到公司時,已經快十點了。
三樓鬧烘烘的。雷婆放著工作不做,跑到三樓來,而且和美花交頭接耳態度非常親熱。
「今天颱什麼風?」我問小主管。
小主管慢條斯理地整理桌上文稿,細聲細氣,考驗我的聽力說:
「日本授權公司那邊派了代表過來,社長親自接待,還特別高價聘請了一位臨時翻譯人員。剛剛他們來這裡巡視過了,現在大概正往印刷部門那邊過去。那個翻譯人員聽說是雷--莉鳳大學時社團的學長,而且巧的是,竟然是施美花的男朋友。對了,你跟施美花是好朋友,她沒告訴你嗎?」
我望了美花一眼,想對小主管微笑,卻笑不出來。嘴角牽強地扯了一下,默默地走回到座位。
一整天,我埋頭工作,不跟任何人交談,也不無意地張望。我什麼都不想,工作效率卻出奇的好,到下班的時候,已超出了預定的進度。
我快速收拾東西,像急著逃難一樣。小主管詫異地看看我,我對她笑了一笑。微笑是最好的自鎖工具,有什麼不願意對別人說的事,只要笑,就什麼都不必解釋。
我收拾好東西準備走時,美花叫住我。今天一整天她也都很忙,我們都沒時間交談。
「七月,等等!」她跑到我面前,亮著洋娃娃般的大眼睛說:「別急著走。冷青打電話來邀我們一起吃晚飯。」
「是請你吧?」我強迫自己笑,微笑。
「討厭!別這麼說,就算是陪我吧!」美花嬌嗊說道。然後微微皺了皺眉。「其實,他另外還邀請了雷--莉鳳啦!莉鳳是他大學學妹。所以,你一定也要去。你是我的好朋友,不可以不陪我。」
「可是……不行的,美花,你忘了,要上課。」我顯得為難。
「蹺一天沒關係吧!你上星期六還不是蹺課了!」
「那是因為--」
「我不管!你一定要一起去啦!七月,你是我的好朋友!就算是我拜託你……」美花拉著我的手,撒嬌地央求著。
「美花!」雷婆蹦蹦地走上樓來。「該走了,學長在樓下等我們!」說著,瞟了我一眼。
「七月也要一起去。」美花拉著我的手不放。
「她也要一起去?」雷婆又瞟了我一眼,懷疑又不悅。
「當然嘍!七月是我的好朋友。」美花丟下雷婆,拉著我下樓。
到了樓下,我突然覺得心跳得好快,莫名地不安起來。我掙開美花的手,說:「美花,我看我還是不去的好。你們難得一起吃晚飯,有很多事要聊,我去了只是--」
「你又來了!」美花打斷我的話,拽著我的手,硬拖我出去說:「大家都是好朋友,不必要這麼見外。快走啦!他在車子裡等我們。」
「車子?他開車?」我楞了一下。
「對啊!有什麼不對?」美花莫名其妙地問。
「可是我--」
「學長!」我來不及說明白,雷婆也下樓來了,十分喜悅地對楊冷青招手。楊冷青的車子停在大門口外。
楊冷青從車中下來。雷婆跑過去,美花拉著我也跟著快步走過去。
「冷青,」美花甜甜一笑說:「我也請了七月一塊去。她跟我是好朋友,所以也是你的好朋友;你不能不請她一起吃飯。」
「是嗎?」楊冷青竟然笑了。他拉開車門說:「既然這樣,那就請了。日向大駕光臨,那是我的榮幸。」
日向?我呆了一呆。
美花好像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親熱地挽著我說:
「還在發什麼呆?快進去!」
「我……」我看著她,微低了頭說:「我騎機車。」
美花大概太過歡喜了,所以忘了我那輛心愛的風速九十。
「對喔!我竟然給忘了!」美花嬌憨地吐吐舌頭。
「所以,我想我還是不--」
我想說我不去了,楊冷青若無其事地阻斷我的話:
「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我會把速度稍稍放慢,你就騎車在後頭跟著就行了。」他說:「時間差不多了。莉鳳,上車吧!」
他這麼說,我不好意思再說不去,只好騎著「風速」跟在他的車子後頭。
他今天的態度,和昨天以及上一次見面時判若兩人。大概是因為美花那番話,他才對我如此客氣。
到了餐廳,美花和雷婆自然靠著他兩側坐。桌子只有四邊,我只好坐在面對楊冷青的那個座位。
我和楊冷青的關係疏遠,也談不上什麼話,只有低頭悶不吭聲地吃著,總他們三人談往事、談工作、談近況,談得津津有味。
一頓飯吃了將近兩小時。快八點了,我默默地喝著咖啡,看著他們三個人談笑成一團。偶爾,美花轉過頭來招呼我,我就適時陪些笑。
這頓飯,我吃得簡直比死還難過。一杯咖啡破天荒被我喝得見了底--該糟!我暗暗詛咒,今天晚上又要失眠睡不著覺了。
平常我很少喝咖啡、茶等刺激性的飲料,所以咖啡因對我的作用力很大,不消半夜,就足夠叫我整夜輾轉難眠。現在我將濃濃的黑咖啡全喝光,今晚我是別想睡了。
「日向,你怎麼都不說話?在想什麼?」日向?我又呆了呆。
我抬起頭,接觸到楊冷青冷清的眼眸。美花和雷婆不知什麼時候離座上化妝室。
「沒什麼。」我微微一笑,想讓自己盡量放輕鬆。「對了,聽美花說,你精通三國語言,是那三種?」
「英語、法語、日語。」楊冷青嘴角噙著笑,態度很親和:「我在大學唸的是英文,也修過一些日文爐程,後來到英國唸書,輾轉去了法國,在巴黎待了兩年。」
「你真的很了不起。」我衷心地佩服。
他揚揚眉。我心頭一跳,不知為什麼,突然為他那個舉動感到些許不安。也許是我自己過於敏感,但是,他的態度和善得總讓我覺得像是假的一般,很沒有真實感。
「你又在想什麼?」他問:「你對我好像很見外!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因為我搶走了美花。」
「怎麼會!」我急忙澄清說:「我跟美花是好朋友,美花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更何況你是她的男朋友,我怎麼可能對你見外?」
「那就好。」楊冷青滿意地點頭。
美花從化妝室回座位,見我們在聊天,感興趣的問:
「你們在聊什麼?說給我聽聽。」
「我剛剛問你的好朋友,是不是因為我搶走了你,所以對我見外,不喜歡我。」楊冷青笑著告訴美花。
「討厭!你怎麼這麼說七月!」美花半嗔半撒嬌地輕輕捶了楊冷青一下。
「七月跟我是好朋友,你是我的男朋友,她當然也會當你是好朋友。對不對,七月?」
「欸……」我回答得有些尷尬,連笑,也是很勉強。
但美花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語氣嬌嗔地說:
「七月,以後你要多幫著我。冷青如果欺負我,你要幫我說說他。」
我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這怎麼行!」楊冷青抗議說:「她今晚吃了我請的晚餐,應該是幫我才對。」
「啊!你想!」美花扮個花稍鬼臉。「七月才不會這樣就被你收買。對不對,七月?」
「欸……」我微笑,只是一個勁兒地微笑。
雷婆怎麼還不回座位?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渴望雷婆出現。當她的身影終於出現時,我總算鬆了一口氣,放鬆地靠在椅背上。
服務生過來為我又添了一杯咖啡,反正鐵定要失眠了,我一口一口地喝著,不到一分鐘就將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全都喝光。
他們兩人聊的話題,我完全插不進去。晚餐吃的東西,在肚子裡發酵,翻騰得我一直覺得想吐。我從口袋裡翻出錶瞄一眼時間,九點了。
「對不起,我上化妝室。」我輕輕站起來說。
我在化妝室躲了將近十五分鐘,實在沒有辦法了,硬著頭皮回座位。他們還在聊他們的事,沒有人在意我的存在。
服務生又過來替我的空杯注滿咖啡。我等咖啡溫了,一口氣喝光,然後再瞄一眼時間,九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