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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林如是

    「真的有那麼破嗎?」嘴裡這麼問,她還是露出一個抱歉的眼神。

    其實不只破,而且狹小,便宜有便宜「暗虧」的代價。四層樓建築的第五層違建,光是爬樓梯,累就累死人!小小的兩間房間,就算打通了,光要塞羅徹的長腿就很勉強。慶幸的是,一開門就是天台;面對著小公園,別無遮蔽,抬起頭就可以望見一片青湛湛的天空。

    「還好啦!」羅徹咧嘴一笑,踢開擋路的鍋子。高大挺拔的身材在狹小的屋內顯得侷促。

    「不好意思,請你要多忍耐。」李蝶飛歪了歪頭,一股腦兒爬起來,朝斜前方抬抬下巴,示意說:「你跟小昭睡靠窗那一間。桌子跟書櫃我已經請搬家工人直接搬進去。」

    「搬家」,是她擅自決定後才通告大家的,他們根本沒有反對的餘地。沒辦法,這是唯一的出路。他們負擔不起原先的公寓,又得送小昭到幼兒園──關於吃、關於錢、關於生活的事,都是很令人傷感的,碰上了,她也只能搖頭歎息。

    而「歎息」是有重量的,往往壓得人透不過氣。

    羅徹走進房間把那箱書卸下,立刻踅了出來。喬跟在他屁股後,亮晶晶的眼瞳裡流轉著對新環境陌生與不安的打量。小昭則哭喪著臉,別了一腔的委屈站在一旁。

    「怎麼了?小昭?」李蝶飛抬手抹掉汗,停下忙碌的動作。不趁著今天把東西整理妥當,明天又有明天的事要擔憂和忙。

    「我肚子餓了。」別了好久不敢張聲的委屈終於得到注意,小昭的小嘴立刻往下撇,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啊!」李蝶飛輕呼一聲,匆匆看一下時間。已經四點多了,一早到現在忙著搬家的事,中午只草草喂大家吃幾個麵包,難怪小昭會叫肚子餓。她覺得又抱歉又不忍,摸摸小昭的頭將喬拉到身邊,說:「對不起,我只顧著整理,不知道都這麼晚了。」直起身,從口袋掏出皺成一團的伍佰元鈔票交給羅徹。「阿徹,麻煩你帶喬和小昭出去吃飯,順便買一瓶沐浴乳回來。」

    「你不一起去嗎?」

    「我得先把這一堆東西整理好。」東西雖然不多,恐怕得整理到晚上才收拾得完。

    「那我幫你帶些吃的回來。」

    「不必了,餓了我自己會出去吃飯。」李蝶飛搖頭,她累得吃不下飯。「你們去吧,記得買沐浴乳回來。」

    奇怪,怎麼會覺得這麼累?她看著他們走下樓,一屁股坐在尚未拆封的箱子上。大概是心理因素吧!老媽死後,她整個人就一直轉啊轉的,事情特別多,總有一堆麻煩等著,一直不能靜下來好好喘口氣。

    但是……她仰起頭,閉眼看著天花板,重重吐出一知氣。她還是覺得累。奇怪?她並不是那麼嬌嫩的女孩,怎麼──「啊──」她大叫一聲,舒服多了。

    累歸累,該做的事還是要做,一堆的東西等著她整理,她沒時間想得太多,也沒時間喊疲倦,那些對她來說都太奢侈了。

    她把一堆堆的東西從箱子裡掏出來,該擦的擦,該洗的洗,該清除的清除,才整理到一半,就聽到開門的聲音。小昭學做小飛俠雙臂展開飛進來,摟住她脖子撤嬌說:「阿飛,阿徹帶我們去吃炸雞,還有漢堡,有這麼大哦──」他以小孩特有的誇張揮手比量著。「很好吃哦!我們下次一起去!」

    「好!」她笑著反手拍拍他。小昭越長越大,越來越重,兩隻小手肥嫩嫩,攀壓得她透不過氣。

    「這小子光是會吃和撤嬌!」羅徹一把將小昭拎開,蹲下身說:「我來幫你。」

    喬也跟在他屁股後,小昭又跟著擠過來,狹小的空間四個人擠成一堆,不但十分侷促,且非常不舒服。

    「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她搖頭投降,這些傢伙只會越幫越忙。

    天台上的霞光漸移漸淡,餘暉慢慢在變暗,夜要降了,天空已向晚。

    她直起身子,攀附著羅徹的肩膀站起來,開亮了電燈。日光燈將她的臉龐照得蒼白,照映她疲累的容顏如白色花開,風情可憐。

    羅徹心裡小小地疼,他手撫了撫她的臉,掌觸輕輕帶著疼惜憐愛。

    「看你累的!去洗個澡好好休息,剩下的我來整理。」細語輕輕,一腔的牽懷掛心。

    她搖頭又笑,不怎麼認真。「多謝你的關心嘍!我看還是我自己動手會比較快。你就幫我替喬和小昭洗澡,再帶他們上床睡覺。」轉頭拍手說:「喬、小昭,跟阿徹去洗澡。」趕鴨子一般趕三人離開。

    隔一會,浴室傳來小昭戲鬧的笑聲,她對自己一笑,呼口氣,晃晃手臂,自言自語念道:「工作吧!」

    門外夜已黑,銀白的月是唯一照耀的光亮。牛郎和織女在天河兩端遙遙相對,薄雲覆去相聚的信道。

    世界是從黑暗開始的。黑暗的一切混沌未知,所以夜充滿著不安的氣味,存在著一切的不可能與不可言喻,以它特殊的波動為結界,自外於所有光明的磁場意識的道德規範,文明的倫理禮教,在夜裡失去了它的重量。混沌和黑暗形成了夜的原色與狀態,張納所有的情態與想像。

    「阿飛?」羅徹從浴室裡出來,肩上披著條乾毛巾,頭髮濕濕的,剛梳洗過,尚還未干,發尾滴結一顆顆晶瑩的水珠。他抓起毛巾,很不經心,隨便地抹擦幾下,髮絲散落在額前,參差著一種凌亂的美。

    「阿飛──」他又喚了一聲,聲音讓四壁的牆吸納進去,不吐一絮回音。

    四下整理得井然有序,早先的凌亂已不留痕跡,只剩一個個掏空的箱子疊膩依偎在一起,小小的屋子仍然顯得擁擠。

    李蝶飛趴在桌子上,一半的臉龐藏在臂彎裡。

    「阿飛!阿飛──」羅徹走過去,伸手輕輕搖她。

    她沒反應,如一屋子的沉靜。

    「睡著了……」羅徹喃喃自語,倚在桌傍。微傾著身,凝視著她睡臉。她緊閉著雙眼,可能在深深的夢中;長長濃密的睫毛並簾著神秘的引誘,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去碰。

    他以那樣的姿態俯看她許久。許久,他慢慢俯下身,背著光,身影遮去她睡夢的臉龐──緩緩的、輕輕的,親吻住她紅麗近艷的嘴唇。

    「啪」一聲,門口處傳來一聲突然,有人用力擊拍著門板,擾亂寧靜的氣氛。

    羅征靜靜不動,維持俯身的角度與感情姿態,慢慢才直起身,轉身過去;對這個突然,一臉無動於衷的無表情,沒有絲毫畏縮。

    「你又來做什麼。」他直視著不速之客,口氣冷淡,語調沒有高低起伏。

    聲音驚動了李蝶飛;那一簾濃密的睫毛眨動一下,睜開了眼。

    「阿徹……」最先映入眼裡的是羅徹,好很自然地叫喚他,撐著桌子站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洗完澡了?真是的,我怎麼睡著了──啊!羅……葉先生!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笑意轉為驚訝,充滿不期然。

    那種未期待的態度讓羅葉有點洩氣。太明顯了,她心中的意緒。她根本未曾將他放在心上,所以,才沒有期待,才會對他的出現覺得訝異意外。

    「聽說你們搬家了,我過來看看。」雖然有點洩氣,他風度依然翩翩。他受重視慣了,對別人的招迎習以為常。儘管他不在乎,但日久成理所當然,李蝶飛的態度逸出這邏輯外,多少有些不尋常──不,異常。

    「有事嗎?」李蝶飛的反應相對於圍繞在他周旁的那些女人,實在過於冷淡。

    「沒什麼事,只是奉老頭他們的旨意,過來看你們好不好。」他將視線投向羅徹。這件差事他根本是不得已才接受指派,只想早結早了,可是現在他的感覺有點不一樣了。這一家問題重重,處處是陷阱,處處藏誘惑。

    「你看到了,我們很好。」羅徹的態度一貫冷漠不客氣。「現在你要的回答已經有了,你可以請了。」

    他是不歡迎他的。並不是因為他方纔的情態被窺探到,而是他本來就不喜歡他。他不喜歡別人太接近他們,或者說,太接近李蝶飛;羅葉探得太近。越界侵犯了他們的感情領域,他不歡迎這種自以為是的親近。儘管他是羅家二少的孩子,但在他心裡,他可不認為他是羅家的人或者和羅家有什麼關係。血緣和宗族那一套,對他是不起任何作用的,也沒有什麼意義。

    他就是他,自己;天地間一個獨立的個體。

    「阿徹!」李蝶飛小小地斥他一聲。但她知道這樣是沒用的,阿徹太不馴,禮教規範對他不具任何約束作用。他只憑自己的意思去行事,聽任自己主觀的抉擇。她稍稍拉開他,替他道歉。「對不起,阿徹說話太沒禮貌,請你別介意。」

    比較起來,她想得多,顧慮也多。老媽太任性,生前不管做什麼,就只憑自己高興,拖累得她跟著團團轉,以致於她太早入世,太早明白綱常人世的秩序,瞭解伺候別人臉色、情緒的妥協必要,反而不懂得撤嬌──就算想,也沒有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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