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林淮玉
「可否冒昧問你一件事?」這是尹松崗思索了很久的問題。
葉醉悠以英代答。
「微笑?代表可以問囉?」
「我大概猜得到你要問的問題。」
「是嗎?」尹松崗偏頭,揚起漂亮的肩。「這麼厲害?」
「你要問我為什麼會和鷹在一起對不對?」
「這是我想問的問題所衍生出來的另一個問題。」
「你問吧!」
「你……到底愛上黑先生哪一點?」他充滿興味地問,他自認自己條件不遜,想不透輸在何處,如果她說他輸在起跑點,或許他內心會平衡些。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你……該不會告訴我,你根本不愛他吧:「真是始料未及。
葉醉悠先笑,覺得尹松問的表情很好玩。「不,相反地,我非常非常愛他。」
尹松崗心頭悸動了一下,有股酸味。「有多愛?」
「像江海、高山吧,難以測量。」地想了想後道。
「你們一見鍾情嗎?」如果是,他會好過些,輸在起跑點並不值得怨天尤人。
葉醉悠搖搖頭。「我愛他,但他並不愛我。」
尹松崗微愣了一下,那夜與黑鷹相見,他分明看見黑鷹眼中強烈的佔有慾,醉悠怎會有如此的想法?「他不愛你嗎?而你居然還能活得這麼好。」
「我活著好像不是為了自己。」她突然說道。
「不為自己,難道為黑先生嗎?」他又是一驚。
葉醉悠淒涼地一笑。「我也知道這不是好現象,但又很無可奈何。」
「讓我幫忙你吧!」尹松崗急切地道。
葉醉悠眼睛大睜。「忘了我今天的胡言亂語,別放大多心思在我身上,你是個很好的朋友,但,請你不要為我付出大多。」
「我很少想為一個女人做一些事,你是第一個。我是個源源不絕的發電廠,不用擔心我的能量不足,讓我幫助你。」尹松崗嚴肅地宣誓。
葉醉悠先是遲疑了一下,而後又搖搖頭。「我不能利用你的善心,因為我沒有東西可以報答你,這樣對你並不分乎。」
「不!我的付出是不需要回報的。」尹松崗急急地辯解。
「那我就更應該拒絕你的好意了。」
「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你待我一向親切。」她低垂著頭,不敢看他。
「不是只有親切而已。」他顯得有絲不自在。
「你就像哥哥一樣照顧我。」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你現在還不知道我的心意嗎?」
她沉默不語,不認為事事坦白會是個好主意。
「我非常喜歡你。」因為表白,讓他的臉有點漲紅了。
她微愕,「那晚在泰國餐廳,我們……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情不自禁。」他發誓,這是他最後一次在她面前語無倫她舔了舔唇,勇敢地道:「我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不是很好嗎?」
尹松崗徹底死了心,只得點點頭。他知道,就算他示愛一百次,結果仍然不會不同。
好朋友?他可不可以不要?他在心裡吶喊著。
在台灣,在準備你的緊箍咒好鎖住醉悠嗎?」
「不是。」他當然不是在準備它的緊箍咒,他只是想順其自然而已。
「浪花不在嗎?」司徒衡抬頭梭巡四周。
「她到阿拉伯去了。」
「去阿拉伯?不會吧!難道她和前夫準備復合了?」天下真是無奇不有,兩個曾經恨彼此恨到骨髓的冤家,竟然會有機會再次廝守。
「浪花懷孕了。」黑鷹說得不痛不癢,語氣裡絲毫沒有驚奇。
「啊?」司徒衡嚇傻了眼。
「不要懷疑,她這次回到前天身邊,是真正想要重新過日子的。」
自從喪女之痛後,卓浪花與前天的感情愈來愈和諧,失去一個女兒,他們想再嘗嘗做父母的滋味,而老天願意再賜好運,給了他們剪不斷理還亂的矛盾關係一個修補的機會。而卓浪花昨日起程到阿拉伯,想馮自己的後半生添上色彩。
「所以你想將金陵繡坊交給醉悠經營?」司徒衡看了正著手寫企劃書的黑鷹一眼,一臉好奇。
「嗯!醉悠在美國時待過流星酒館,她可以試試。」
「你不怕小孩玩大車搞砸了嗎?」
「我會訓練她。」黑鷹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並非偶然,這段時日地想通了,禁錮一個人的身體卻得不到那個人的心,那幸福將是癡人說夢話。
「那麼以後的金陵繡防不就會充斥著保鏢大哥的身影?」
「不會有保鏢!」這也是構思中的一部分,讓她不再有約束的正常生活。
「你準備給她自由?」司徒衡有點憂心。
「嗯!我要她做自己的主人,自由自在地選擇留下或離開。」他的聲音沙啞,表情堅定。
「黑鷹……你該不會是有了新的獵物,才想放了舊的寵物吧?」男人只有在喜新厭舊的情況下才會放走已厭倦的女人。
黑鷹抬起了視線,眼神冷傲地道:「對她,我很難有厭倦的一天。」
「那為什麼?」
「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葉醉悠遭遇著來自於舅媽黛妮前所末有的壓力,她告訴葉醉悠,準備親自造訪黑鷹。
(我看我靠你是靠不住的,你根本沒有向黑先生提到我和傑夫要住你們家的事,你不好意思講是不是?我來幫你開口。)「舅媽,黑鷹下星期才會回來,你所提的事我一定會問他的,你等他回來好嗎?」葉醉悠委婉地哀求。
(不行:你可以用電話告訴他。我和傑夫恨透了住飯店的生活,你快接我們去過好日子!)黛妮急切地道。
葉醉悠掛上電話後方寸全亂。
除了舅媽的進逼,她還面臨了黑鷹給她的選擇題:留在美語補習班或接受金陵繡坊的經營訓練。
當她毫不考慮地選擇了前者後,黑鷹即於翌日離開台北。而離開前的那一夜,他在沉默之下與她銷魂地纏綿了一回,兩人迷失在激烈、瘋狂的熱情中,彼此釋放了壓抑已久的慾望。
不論他們在性關係上配合得如何天衣無縫,但在靈魂深處,卻有深知谷底的寂寞,而兩顆寂寞的心卻固執地各置一方。
這一團的混亂,可能得先找著關鍵的毛線頭,才能理出頭緒。整理之後,她發現她才是那個始作俑者,如果少了她,舅媽就不能脅迫鷹必須接納她,供給她和傑夫如無底洞似的花費;如果沒有了她,鷹就可以無後顧之憂,想到哪裡發展事業就到哪裡,不必擔心她會水土不服;如果沒有她……好處多得說不完。
她真的應該離開,但她也真的好捨不得,捨不得芳鄰、捨不得好友,更捨不得難捨,得捨。
她下定決定離開後,簡單地收拾了行李。她的行李本來就不多,扣除黑鷹送她的一切,她只有一隻小小的行李箱,與她來時差不多。
她寫了兩封信,一封給尹松崗的辭職信,另一封則日給黑鷹的,為時思緒有些凌亂,所以只有草草幾行。
她向走過的痕跡道別,也向一輩子難忘的記憶揮手,希望可以記住它們到老。
此刻她一無所有,只求上蒼能保佑她,讓她懷有黑鷹的小孩。
她的月事已經兩個星期沒來了,但願她能美夢成真。
鷹:若真能懷你的孩子,此生足矣!她在心裡暗自祈禱。
一九九八年七月盛夏紐約市嚴熱的夏天因為聖嬰現象,氣溫節節上升,因為熱浪而死亡的人數也正逐漸增加當中。
紐約的暑氣並不影響葉醉悠的心情。從離開台灣的第一個月,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此刻肚子裡的孩子正健健康康地躺在它的子宮裡。
她感激上天讓她的祈求得到響應。
已經四個月了,看來她的離開並未引起大大的波動,她既喜且憂。喜的是她得到了安寧;憂的是黑鷹的無動於衷正說明了他的寡情與對她的不在乎。
每次想到他仍今她黯然神傷。他現在好嗎?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她一離開台北,他就將她忘了?或是他有新的情婦而忘了舊人?
幫她找到現在這份工作和住的地方的人是尹松崗。當時她在中正機場大廳被尹松崗攔住,他只跟她說了一句話:「讓我幫助你。」然後便跟她來到了紐約。
她在一家出版社做校稿的工作,晚上念社區大學,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尹松崗則成了空中飛人,來往台北與紐約之間。他在紐約幫了她許多忙,原來他也是個老紐約,對紐約熟悉的程度像個道地的紐約人。
尹松崗知道她懷孕時,盯著她看了足足一分鐘的時間,然後語帶責備地道:你想做新女性主義者嗎?」
她記得當時她心如槁木死灰地道:「賽金花曾說過一句足以論釋與我有類似情況女人的絕妙好句——人並不是生來就願意去賣笑的。」
「你並不是在賣笑,別這樣貶低自己。」尹松崗反倒急於替她解釋。
「我不只是賣笑,我還賣身。」她大方的自嘲。
「你是身不由己。」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