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林淮玉
冷尚恩撂下話,抿嘴不再發一言,掉頭離去。???
袁珣優離開冷宅後,回到她原來賃屋的社區。
冷尚恩的痛,她明白。
他是愛她的,她想。
這樣也好,他們不能再糾纏下去了,趁一切還捨得下時,分開對他們比較好。
她向學校請了一星期的假準備回斗六。她的心緒正紛亂著,不適合傳道、授業、解惑。
為了不讓楊家琪擔心,她告訴了楊家琪自己的?定。
「你應該把真相說出來,做這樣的犧牲很不值!」
「不是犧牲,我不想太自私。」袁珣優??歡笑。
楊家琪長歎。「你明明是愛他的,他也愛你,為什麼你不說實話?也許冷尚恩不在乎你生不生孩子。」
「我的病呢?萬一我跟他結婚之後發病,豈不是要拖累他一輩子?」
「冷尚恩愛你就會願意照顧你一輩子。」
袁珣優理智的搖搖頭。「我不要他那麼偉大,背負那樣的我很可憐。」
「優,聽我的勸,去做檢查,也許你?沒有帶有那種病的基因,你不是說有百份之五十的遺傳機率嗎?幸運的話,你會是另外的百份之五十。」
袁珣優沉默半晌後道:「我想回斗六一趟再作?定。」
楊家琪見她堅持,也就不再多說。???
袁珣優拎了簡單的行李搭夜車回到她出生的地方。
悲傷的情緒一直跟隨她回到老家,有增無?。她的家族病史就像被詛咒般,可以追溯到數代以前。
擁有相同疾病的家庭,許多根本不敢承認、不接受這種疾病存在於家族成員的血液裡,以為遠走他鄉,離開後不再相見就可以不被疾病的魔掌染指。
袁珣優走到家門口,按了按門鈴,是姑姑替她開的門。
袁珣優想要堅?的給姑姑一朵微笑,可在看到姑姑的?痕時,她再也忍不住奔流的?水。
她擁著瘦弱的姑姑哭了半個鐘頭,似乎想要把一身的委屈哭盡。
「好孩子,都是家裡人拖累了你。」袁琳拍了拍袁珣優的肩頭,心疼地道。
袁珣優抬起頭看著姑姑。「家琪說你和二叔的病癒來愈嚴重了?」
袁琳拉著她坐在客廳的籐椅上。
「我現在除了偶爾會不由自主地晃動外,連?也會跟著跳動、上身抽動,走個路也會在馬路上撲空跌倒。」說著說著,她的喉頭開始咳咳作響,?不聽使喚的舞蹈著,像是個無法停止跳舞的人。
「姑姑!」袁珣優喊著。
二十幾分鐘後,舞動的手?終於緩緩地鎮定下來,只剩下輕微的晃動。
「再過一段時間我可能連你都不認識了。」袁琳急喘著。
「姑姑,我扶你回房裡休息。」
袁琳躺回床上後兩手仍漫空舞動。「你二叔的情?比我更糟,還有你大伯的獨生子昱升也發病了。」
「昱升哥?」比她大十歲的昱升哥發病了!?那其他人呢?
「美惠不要他,離婚走了。好在他們沒有孩子,否則更慘。」袁琳歎了口氣,斷斷續續地說:「也難怪……你姑丈一知道我帶有這種病的遺傳基因馬上要求離婚……他的?定是正確的……昱升現在住你大伯以前睡的那間房,目前症狀還輕微,要是我和你二叔先走了,不知道誰能照顧他……」
袁珣優哭著承諾:「我會照顧他。」
「唉──」袁琳長歎一聲。「我們這個病是很難照顧的,連菲傭……有時候都照顧得不耐煩……可憐的你……」
「你們是我的親人,我應該要照顧你們。」
袁琳看著她,欲言又止,舞動的手停下片刻。她想,再過不久,自己就不能好好說話,好好走路了……「姑姑,睡吧!」
袁琳不禁又悲從中來。「你的命真苦……」
「不,我的命不苦,我很好,你看,我好得很,我有一技之長,能養活自己。」
「我們把你拖垮了……」袁琳哽咽哭泣。
「沒有,你們沒有拖垮我,我是心甘情願的。」袁珣優拭了拭?笑著道。
「大哥太自私了,你可以不必這麼可憐的……」袁琳閉上眼試著入眠。???
袁珣優騎?踏車到市集買菜,兩個小時後回到家裡,看見楊家琪坐在門檻上等她。
「你怎麼來了?」
楊家琪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模樣。「你不要?我,我的出發點是為你好。」
這時,康少雍由屋裡走出來,端了兩杯水。「家琪……」
袁珣優見狀旋即衝進屋裡,家裡?空無一人。
「我二叔、姑姑和昱升堂哥呢?」她急紅了眼。
「他們……他們被冷尚恩接到台北去了。」楊家琪等著被袁珣優為她多管閒事。
「尚恩!?」袁珣優腦中一片空白。
楊家琪點點頭。「我全告訴他了。」
「你真傻,尚恩可以幫助你,你為什麼也不說,苦了自己有什麼好處?」康少雍接著說。
「他很生氣嗎?」袁珣優擰緊眉心。
「不是生氣,是心疼你。」楊家琪說。
康少雍補充道:「尚恩愛你,可以為你付出一切,你遇到這麼大的困難,不該一直保持沉默的。」「我們留在這裡負責把你帶回台北。」楊家琪表情可愛的朝康少雍眨眨眠。
「你自己向尚恩解釋,他覺得你好見外,沒把他當作自己人看。」康少雍微微斥責。???
懷著不知該喜該憂的心情,袁珣優回到台北。
康少雍撥了冷尚恩的行動電話,說了幾句話。
「他要我們直接到醫院去。」康少雍掛上電話後說。
「我們送你去。」楊家琪鼓勵她。「你們好好聊聊。」
袁珣優點點頭,該面對的終究要面對,逃不了。
康少雍將車停在醫院門口。「不會有事的,尚恩大概會先發頓小脾氣,然後就會?械投降了。」袁珣優朝他們道謝後才下車。
望著袁珣優的背影,楊家琪有些擔憂。「我們是不是應該陪優一道進去?」
「安啦!不會有事的。」
「你怎麼這麼肯定?」
康少雍胸有成竹地道:「相信我,尚恩肯下斗六一趟就表示他實在愛慘了優。」
「可是優也許隨時會發病。」
「最壞的情?就是回到原點,他們無法結合;不過話說回來,尚恩不是個無情的人,照顧一個無助的女人,對他來說如反掌折枝。」
「你說的那種同情式的照顧別說優不會要,連我也不希罕。」楊家琪嘟著嘴說。
「我是比喻嘛!又不是一定會這樣。」
「你們男人就是不如我們女人能忍辱負重。」
康少雍轉開車內的音響,樂觀的說:「我有預感,會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不行,我要在場幫優說話。」送佛就要送上西天,幫人哪有幫一半的。
「你不要衝動,又不是人家的發言人,你在場他們反而不方便說貼心話。」
楊家琪找不到話反駁,只好乖乖地留在車裡。「好吧!我相信你一次。」
她累了一天,縮在椅背裡小憩,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一旁的康少雍為了讓她有個好眠,心甘情願地開著車繞台北遊車河一圈。???
袁珣優站在病房門前,還猶豫著見到冷尚恩時該說些什麼,他?突然推門走出病房。
「為什麼不進去?」他問袁珣優覺得自己應該給他一抹溫柔的笑,可她笑不出來,因為他看她的目光極冷。「謝謝你!」他盯著她看,審視的目光看不出情緒。「肚子餓了吧?」
她搖頭。
「我餓了,陪我去吃點東西。」他走近她,牽起她的手往醫院外走去。
他們走進附近一家溫馨怡人的餐廳,點了兩份餐點,他吃得津津有味,她則毫無胃口。
「不喜歡吃牛小排?」他關心的問。
袁珣優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她必須把心中隱忍難言的苦衷說出來。
「我父親和大伯都是死於這種疾病,幾代以來,我們家族一直有人因為這個疾病而過世,這種病的名稱叫作亨丁頓舞蹈症,病人會難以抑制的手舞足蹈,最後心智會像阿滋海默症患者一樣完全癡呆,生理上四肢會日漸失去控制,身體虛弱如癌症末期……」她楚楚可憐的述說著她不敢輕易揭露的悲哀。
他遞上面紙,完全諒解的說:「所以你不願意嫁給我?」
她頷首,「我鼓勵別人去做檢查,自己?一直鼓不起勇氣面對。我愛你,非常非常愛你,?不忍心拖累你,因為這種病目前醫界仍然沒有積極的治療方法,病?只會一天天惡化,無藥可救。」
「你姑丈、二嬸、堂嫂全做了逃兵?」他點破她所擔憂的部分。
她只能抑制不住地流著?。
冷尚恩站起身,將她帶到隱密的和室包?。
「這裡?不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如果你非要現在談,我也不反對。」
老闆娘擺上幾碟小點心和一壺日本茶,?拉上木門,面無表情的離去。大概是見多了哭哭啼啼的場面,也就不會對和室包?裡的俊男美女感到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