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連清
書房的門扉陡地被打開,進來的人讓夏嚴寒的笑容凍結在臉上,他愉悅的心情一下子被打進谷底,一個不該在此時出現的人——藍苡情,卻出現了。
她的臉色一片肅白,似乎尚未從驚愕中恢愎過來,傻傻地凝望著他,嘴巴喃喃低語著,聲音虛弱得傳不進夏嚴寒的耳朵裡。
不用聽,他也知道她要說什麼。「你不用開口求我放過你父親,我辦不到!」他毫無商榷餘地的阻斷她的求情話。
她並沒有出現更糟的反應,只是顫巍巍地走近了他,帶著哽咽,說著夏嚴寒預測外的話,聲音依舊小得幾乎聽不見。「我昨天就回到台灣了。」
「什麼?」夏嚴寒錯愕一下,臉色一變,質問道:「你既然昨天就回來了,那這一天一夜你跑到那裡去?為什麼不回家?不回來見我?」
無視他的怒氣,她哽咽依然。「我在醫院待了一天一夜。」
夏嚴寒悚然一驚,立即從椅子上跳起來,衝上前,真情流露地扶住她瘦弱的肩,說:「你生病了?那裡不舒服?你怎麼不通知我,現在呢?現在怎麼樣?要不要緊?不行!我看我去叫醫生來一趟。」他急得亂了分寸。
「生病的人不是我,是我爸爸。」她嚷道。
時間似乎停滯不前了,夏嚴寒的情緒從激動中降至一片淡漠,不一會兒,他放開她的肩,挑起眉,冷冷一笑,彷彿她所說的話是本世紀最難以置信的笑話。
「你要想博取我的同情心,就該用高明一點的手段,你不覺得你這番說詞連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他瞅著她道:「藍耀焜的精神可好得很!在商場上指揮作戰可是威風凜凜不可一世,這些你都看過,硬朗如牛的他會生病?哈!人畢竟不是神仙做不到百病不侵,那他的病是感冒?盲腸炎?還是因為這幾天心情緊張而引發精神憂慮症?」他譏誚地諷刺著。
「是腦瘤。」她不在乎他的諷刺,說著昨天從醫院證實的消息。「醫生說他活不過兩個月。」
「你說謊!」
「這是醫院的診斷報告。」她顫抖地從皮包拿出一份報告表遞給他,說:「我昨天待在醫院就是為了照顧他。」
他拿著診斷報告,仔仔細細一字不露地看了又看,讀了又讀,仰起臉,揮著那張報告表,他笑了起來,笑得眼淚從眼眶中溢出來,身軀閒閒地倚在牆壁上,良久良久好不容易才能順氣開口,他邊笑邊喘息地道:「你看看,藍耀焜造了多少罪,竟弄到人神共憤的地步,不單是我想報仇,連老天都急得想懲罰他;老實說,對這樣的結局我並不滿意,他得到這種下場可以說是太便宜他了。」
藍苡情低垂著眼,緊緊咬住無血色的唇,極力控制自己不去反駁他的羞辱,她明白,這番攻擊言詞是他父親做錯事應得的責難,只是事情既然已經到了結束階段,她只求能在最後這段日子讓她父親過得平靜些。
她低聲下氣地懇求道:「他犯下過錯,如今也得到懲罰,所有恩怨再過不久將隨著他埋入地底而告終結,只是在這僅有的兩個月,我懇求你,救救藍天企業,就當你是在可憐一位風燭殘年的落魄老人,別讓他帶著遺憾離開這人世,別讓他的心血化為烏有,行嗎?」
他挑高眉睨著她,彷彿她說的是件極不可思議的事。「你在說天方夜譚?!」
「你知道我不是。藍天集團的搖搖欲墜不正是你精心策畫出來的結果,你成功了,你已經徹底掌握他的事業,只要你再動動手指頭,他就全完了,你有能力毀掉他,也就有能力把它重新拉起來,你能的!」
「這些話是你那偉大的父親教你的,是他要你來求我品門?」夏嚴寒不滿的說。
「不是!說起來可笑,他到今天仍然弄不清楚到底是誰在背後打擊他?」
「你沒說?」他滿臉不信。
藍苡情搖頭,心裡苦澀難當,她要是早說了,藍耀焜就懂得防備,也就不會遭此下場,但她要是說了,夏嚴寒又情何以堪。夾在中間進退兩難,她本想著,就讓夏嚴寒取回屬於他羅家的一切,當是了卻當年的仇恨;而一無所有的父親當由她做子女的盡本分去奉養他,那知世事豈能盡如人意,臨時傳出她父親罹患重病,甚至不久人世的消息,醫院裡的他憔悴堪憐,落寞的神情更是她前所未見的,他一生的心血極將化為烏有,他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說她自私也罷,她總希望她父親最後這短短二個月能活得沒有遺憾。
「我應該感謝你把這機會讓給我,我可是很想欣賞藍耀焜得知事實真相後的懊悔表情,那時候會是我這一生中最興奮的時分。」他毫無同情憐憫之心。
他幸災樂禍的表情深深刺痛她,她仍不放棄,希望自己能夠說服他。「嚴寒,我再一次懇求你,請你出資救救藍天之危行不行?你放心,如果藍天能重獲生機,我藍家人絕不會去霸佔一分一毫,它會是屬於你的,對你而言,你並沒有損失,你只不過是費心做個戲讓他安心而已,對你來說輕而易舉,你就當是做善事。」
「藍耀焜不配,他沒有得到善終的資格。」他依然堅持著。
「你真這麼殘忍?!」
「殘忍的人是他,不是我。」
她倒抽口氣,語氣凝重地道:「就當為我而做也不行?」藍苡情說了她最不想說的話,那感覺是把他們之間的感情拿出來放在檯面上當賭注。
室內的溫度因她這句話而被抽光,僅剩一片冰寒;命運邪氣的狂笑聲正流轉著。
他面無表情地凝視她,憤恨的波濤凌駕在感情之上洶湧翻騰著,他呼吸顯得有些急促,她是在逼他做抉擇,他的答應與否竟關係著他們這份情感能不能延續下去,她是如此的殘忍,藍家人全都是那麼自私——利己主義。他恨恨地想。
「不行!就算你求情,我也不會答應。」夏嚴寒一口斷絕她的希望。
她機械化的低垂下頭,垂下雙肩,臉色瞬時變得疲憊不堪,心好冷——她能再說什麼呢?在他心中,她永遠是個不相干的人。
她悲傷的說出重話:「你贏了,但我認為這種勝利對你有何意義可言,你已失去良心了。」
「我是個復仇者,根本就不是人,我這樣的回答你該滿意了吧!」
轉載自POOH樂園雨掃圖BANG校對
人性化意識的抬頭,將傳統醫院裡頭的單調、死氣沉沉的白,改變得繽紛些,不再那麼令人畏懼,儘管如此,這裡仍是大多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好比現在雖然人來人往,卻依舊掃不掉那股叫人渾身不自在的森冷之氣。
看似不遠,但為了這幾步不算遠的距離,他卻用了年少時光,足足等待十七個年頭才走到這裡,讓這場好戲有開鑼上演的機會,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輕易搞砸它,不能讓它隨隨便便落幕。
夏嚴寒終於走到這間特別病房外,深深吸一口氣,平靜一下自己內心紊亂複雜的思緒;在此同時,他也感受到這病房內外冷冷清清,沒有一般名人住院時應有的「榮寵」,例如擺滿長廊的各式慰問花籃,或是那些關心病者情況的政商界人士,這淒涼景象與二個多月前他和藍苡情婚禮時得先過濾賓客,非得有身份、有地位的重量級人物才可能收到邀請函的盛況相比,有著天壤之別。應該說是今非昔比吧——現在的藍耀焜不再是二個月前那位叱吒風雲的強者,富貴不再時,又會再上演一出人情冷暖的老套戲碼。
在人有利用價值之時,多少人阿諛奉承的諂媚巴結,在一無所有之後,個個無不嚇得屁滾尿流,逃得無影無蹤,極力撇清關係,深怕當時的兄弟,今日的瘟神會找上門來借錢。
夏嚴寒搖頭輕笑,這些他都聽過、見過,也經歷過,當榮華褪盡時,會留下來的才是真正的朋友,只不過當年的羅家與今日的藍家又不可同日而語,羅仲天的豪爽氣勢讓人感佩於心,在羅氏敗亡之時,仍有人願意千里迢迢自美赴台找尋唯一的遺孤照顧著、栽培著。但藍耀焜呢?他的陰狠狡詐也得到應有的報應,無人肯伸手扶助他一把。
推開病房大門,裡頭空空蕩蕩的,連護士都不見蹤影,這時間沒有任何人在場,連苡情都……他閉上了眼,這是個令他心痛不已,無法坦然面對的名字。
五天前的決裂歷歷在目,在確定得不到他的幫助後,她只好採取自救手段;他知道,這些天來,她拜訪了所有與藍耀焜有過往來的工商企業大亨、鉅子,拜託他們解囊相助,結果當然碰了一鼻子灰,落井下石猶來不及,誰會傻得去幫助藍耀焜這眼中釘、肉中刺解救他的燃眉之急;轉向尋求銀行借貸也為之不易,在他強力封鎖痛擊下,有那個銀行甘冒收不回款項的風險出資借予,就算肯,敲定的數字也杯水車薪,根本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