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李璇
第一章
她是一個棄婦。
一個剛拜過堂就被丈夫拋棄的女子。
坐在寫著大紅喜字的床帳前,她不禁要為自己所處的情景感到可笑。才剛被娶進門就變成棄婦的新婦,她大概是千古第一人吧。她苦澀地自嘲著。
這會兒,她的夫婿應該是和那個與她一塊兒被迎進孟家門的新妾在一塊兒;但對於這點,她並不覺得悲傷,只覺得有些難過,還有一些——可笑。
這是一樁政治婚姻,結合北方首富慕容家與南方霸主孟家的聯姻。
照理說,這可是人人稱羨、家家讚歎、門當戶對的好姻緣呢。「北地芙蓉」與「南方霸主」的結合,在任何人眼底都應是再好不過的配對了。只可惜,想像與事實總是有一段差距。
身為慕容家的長女,她有責任背負起慕容家的興衰;這是她自小就明白的。她並不厭惡父親這樣的安排。事實上,在看到她未來的夫婿。哦,不,應該說看到她的夫君孟浩天之後,她甚至有些滿意這樣的安排。
她從未見過那樣俊朗風流的人物。
在她家的迴廊下,她偷偷地瞧見了他。
他就站在那兒,顧盼自若、英姿勃發。雖然在和爹爹談話時,那雙劍眉微微不滿地揚起,唇角也帶著一抹譏誚的笑。但就在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將他放在心上。如果嫁給那樣一個男子,也不算辜負了她的才情和美貌吧。
本來,嫁給什麼人對她來說應該都不具任何意義的。因為她知道,她那視錢如命的爹爹,只會將她嫁給對慕容家最有利的人。然而,出乎意外的,爹爹為她選中的,竟是那樣一個人中之龍。
於是,她開始對這樁婚姻有了期待。
「呵。」她揭開頭上的喜帕忍不住輕笑。
早該知道對人生不該有太多期待的。期待越多,傷害也越大。這樣簡單的道理,她老是學不會。
她站起身來,走下床榻,坐在擺滿食物的桌前。「唔,這棗子挺好吃的!」她舔了舔唇,心思飄得老遠。
沒有人告訴她孟浩天並不願意娶她——直到今早。
坐在大紅花轎裡,滿心的期待與緊張,就在另一隊迎親的喜樂響起時完全灰飛煙滅。原來,就在她進孟家大門的同時,另一座花轎也由側門被抬進孟家。
雖然那張僅兩人抬著的花轎並不起眼,跟她的八人大轎比起來自是顯得極為寒愴。但那小小的轎裡載著的,卻是孟浩天心中真正所愛的女人——柳如湄。
直到那時,她才明白孟浩天是在他母親的威逼下娶了門當戶對的她。
照理說以他那樣的身份和性格,不該是會接受威逼利誘的人;但相信是他孟家唯一男子和身為南方霸主的身份,讓他無法拒絕這樣有利的一門親事。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讓他答應成親的交換條件——迎娶出身貧寒、父母雙亡、名滿京城的花魁女——柳如湄!所以,在孟浩天眼中,她慕容雲是個奪人所愛、不受歡迎的女人。
因為她,他不能讓他心愛的女人風風光光地進孟家門,自然,在這新婚之夜,他也不會出現在他們的新房裡了。
難怪,有人要說「千金難買心頭願」。他和她的身家何止千金,然而,誰又得到真正的幸福了呢?
瞧瞧現在已是三更天了,他約莫是待在柳如湄的新房裡不會進來了吧。
也罷。他要是進來,她還真不知該怎麼面對他。
只是,他大可以不必做得這麼難看吧?逼他娶她的人並不是她,她也是被逼的人啊。
或許,他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來表示他的不滿吧。
算了。她索性脫了一身鳳冠霞帔,落個輕鬆。過了今晚,只怕未來的日子更難熬呢。
她笑笑,舉起筷子夾起她最愛吃的小菜。
突然,房門被砰地推開,一個昂藏七尺的大男人出現在她眼前。
她愣住了,小嘴兒張得開開的,欲送進口裡的菜就這樣停在嘴邊。
「嗯……呃……」她有些尷尬地放下碗筷,聳肩笑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所以……」她瞄瞄桌上的飯菜。「要一塊兒吃嗎?」
「慕容雲。」他踏進新房,順手關上了房門,眼底並無一絲笑意,充滿英氣的劍眉不滿地微微上揚。
她的確如傳聞中那樣美。艷而不嬌,清俊靈秀,有北國女子的英氣,亦不失南國佳麗的柔媚,「北地芙蓉」果然名不虛傳。
「我是。」她笑答,望著眼前的男人。
那樣俊挺的臉上,卻明顯地寫著對她的不滿。
她聳聳肩。人家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多笑一點應該是沒錯吧。
「孟浩天。」他望著她,冷冷地蹦出三個字,完全無視於她的友善。
「我當然知道你是孟浩天啊。」她很自然地答著。
這男人真是寡言呵。當霸主的人都像他這樣嗎?她垂眸淺笑。古人說「吉人之詞寡,躁人之詞多」。不知話少如他,是不是有異於常人的優點或特質呢?嗯,應該是這樣吧,否則,他也不會早在七年之前,以二十歲的年紀成了「南方霸主」。
他走到桌前,坐下。
不動聲色,他冷冷地看著她。
這女人若不是太笨,就是心機太深。迥異於一般女子該有的反應,讓他對她起了更大的反感。
知道了如湄的事,知道他刻意這樣待她,她卻仍完全無動於衷?甚至在面對他時仍笑得出來?
「我根本不愛你,更不想娶你。」直視著她的雙眼,他冷冽地道。他的話讓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直到今天她體會到誠實未必是件好事。雖然從他眼底的厭惡不難揣測出他想說的話,但這樣的話真一出口,卻仍讓她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
惡言一句六月寒,這話她真體會到了。
「真巧,你跟我的感覺怎麼正好相同。」她望著他輕聲道。「所以說,做人總是有許多情非得已,對吧?」
他跟著揚起一道濃眉,像是不滿於她的挑釁。這女人,忒的大膽!「怎麼?我的話,讓你驕傲的男性尊嚴受到了傷害?」她揚眉一笑。霸主果然是有些霸氣的。
就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能說的話,她為什麼不能說。
「你好大的膽子!」他不悅地低吼。沒料到這女人竟敢反駁他。
「孟浩天,我的夫君。」她故意這麼稱呼他。「你不必這麼氣憤,相信我,在這樁婚姻交易裡,你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你——」她的話讓他愣住了。
是的,他並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在這樁婚姻裡,受到最大傷害的,是他深愛的如湄。為了他,她委曲求全,拋棄一切成為他孟浩天的妾,只為與他長相廝守。他所能做的,除了愛她,仍只是愛她。
因此,他把如湄所受的委屈與苦處全歸咎在慕容雲身上。他自私地認為,如果沒有她,孟家少夫人的名份應該是屬於如湄的;但他卻從未想過,慕容雲可能也是這樁婚姻中另一個無辜的犧牲者。
若不能迎娶如湄,他本打算終身不娶。然而,身為孟家的男人,他有責任傳繼香火,更必須為孟家的事業負責。於是他妥協了,在娶進慕容雲和她那身家的同時,迎娶了如湄。或許,這些帳該算在他身上。
「親也成了,我人也在這兒了,你打算怎麼做?」看見他臉上的歉意,她才稍稍平了心中的怨氣。她慕容雲也不是隨便任人欺侮的。
她對著他道:「過了三更才進新房,你的想法已經表達得很清楚。只是我不知道,既然不滿,又何必要進來?反正我這新婦的臉是丟盡了,你現在來,不是又徒惹另一個女人傷心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暴吼。
她只是忠實地說出她心裡的想法,然而這樣的一番話在他聽來卻成了極刺耳的諷刺。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替如湄抱不平嗎?還是故意在譏刺他,報復他對她的輕忽?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實話實說。」
這樣的回答讓他的眉心整個糾結。這女人當真不怕他?
「慕容雲,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也不想知道。但我要你聽好,若不是為了如湄,我不會答應娶你!」他拍案而起。「我很抱歉娶了你,但你我都明白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我可以向你保證的是,在孟家,你正室的地位絕不會受到威脅,更沒有人敢虧待你,只要你牢牢記住,如湄若是因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我絕不會輕饒你!」
原來,他的話也可以很多——在捍衛他心愛的女人的時候。
望著他眼底的怒火,她不禁有些羨慕。
被這樣的男人深愛者,柳如湄應該是很幸福的吧。一個女人畢生所求的,不也只是這樣嗎?
她本來以為,當霸主的人都想要三妻四妾呢。她是不贊成男人娶妾的。雖然,她無法阻止大多數男人的這種想法,但在婚前她就打定了主意,管他是北方還是南方霸主,她會讓他只愛她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