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李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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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地大笑著,雩雲眉飛色舞地說:「瞧見沒有?那個王大人灰頭土臉的模樣,簡直氣炸了!方纔我這一摔,起碼摔掉了他上萬兩的銀子,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你還真敢做呢,楊雲,換成我,一想到那東西的價值,就下不了手了。」屠德生歎息著,說不惋惜是騙人的,那些好東西……就這樣香消玉殞,未免太可憐。
「是嗎?我倒覺得是幫那些東西求得解脫,天天跟著臭山羌住,遲早它們也會被他的毒氣給逼得自殺。」雩雲聳聳肩說。
「你是說花瓶自己能長腳,去上吊嗎?」聽他形容得好笑,屠德生也不忍多加苛責,畢竟楊雲也不是有惡意。
「別追究那麼多嘛,反正做都做了。」出了口怨氣,腳步也跟著輕盈許多,雩雲繞到五郎身邊,拉著他的手腕說:「吶、吶,五郎哥一晚上沒吃什麼東西,肚子也餓了吧?你快去弄點東西給我吃吧!」
「……」武明下顎一繃,嚴厲的目光跳過雩雲的頭頂,直接向跟在後頭的屠德生說:「你先回去,我帶他回我營房去。」
「咦?」恍神,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蠻力給拖著走,雩雲高聲叫道:「好痛喔,你幹麼這麼用力捉我,我自己會走啊!……放手啦……喂,死五郎,你想幹嘛……屠哥,救我!」
當她發現情況下妙而朝他求救時,屠德生已經合掌對她默哀說:「楊雲,我會保佑你能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阿彌陀佛!」
「臭屠哥,你對我見死不救呀!」
遠遠傳來的這句話,有著無限的激憤……屠德生以憐憫的目光說:「孩子,非我不救,是我無能救你,現在的秦五郎誰敢擋他,又不是不要命了。唉!不過我想他應該是不會要你的命才是,你就學習著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吧!」
當然,這些話也傳不進入早被拖入營房內的楊雲耳中就是。
一進門,還沒來得及看清營房的模樣,雩雲便被大力地拋進裡頭,一步、兩步、三步直衝向床鋪,四腳朝天地趴在那兒。
「痛、痛死了,你就不能輕一點啊!笨五郎!」她又沒做錯什麼,不是嗎?
無言地關上門,站在門邊雙手抱胸的武明,正竭力壓抑著心中的怒火繼續燃燒,他之所以站在門邊不動,是擔心自己一旦失去控制,就會往她那欠扁的小屁股撲過去,狠狠地打她一頓,直到她求饒認錯為止。
可是……
雩雲抬起一張因憤怒而脹紅的小臉,嬌美可愛的臉蛋在同等的怒焰烘托下更形絕艷,黑白分明的星眸水光瀲濫,簡直是對男人的理智下最大的挑釁!
他真不懂,明明是這麼柔弱的身子,一雙小手的力氣連殺雞都沒辦法,可是哪兒生來這麼大的脾氣,是誰把她寵壞到這種無法無天的地步,使得她連拿捏自己斤兩的能力都沒有,淨是不自量力地挑些她根本不能應付的人去下戰帖?
一拍床鋪,已經重振旗鼓的雩雲跳起來,一手插腰一手指著他鼻子怒道:「你說,你這是什麼態度,你要是不好好地交代方才為什麼這麼用力地扯我的手,害我的手腕都紅腫了,我今夜就跟你沒完沒了!」
武明一咬牙,強迫自己別再累積憤怒,他帶她來不是為了吵架,而是想跟她講一番道理。
「你說話啊!這會兒你又變啞巴啦!」
仰起下巴,雩雲一方面是氣得發抖,但老實說也是嚇得發抖。她也是頭一次瞭解「男人的力量」是多麼可怕的,親身體驗與遠遠地看著,竟會產生這麼截然不同的感受,這是雩雲想都沒想過的。
看他大掌捏壞銀盤時,她只覺得「幹得好!」、「這才對,教他們都知道你的厲害,五郎哥!」——完全是坐看好戲的心態。
可是當他強拉著自己,那掙也掙不開,完全失去自由,徹底被他力量所壓制、禁錮的感受,剎那間衝擊了她所有的認知。她曾經很有自信,大膽斷言自己掌握住了五郎哥的一切,他在想什麼自己都瞭若指掌,他想做什麼她都能預測得一清二楚,她敢打賭,世上沒有比她還瞭解他的人——
她好氣——為那一瞬間感到恐懼的自己,以及讓自己嘗到這種恐懼滋味的他。她好氣、好氣。
一想到她過去也許只是「自以為」瞭解他,他還藏有自己未知的一面,她就無法輕易地原諒他。
「秦、五、郎,你倒是給我出個聲,說句話啊!」掄起拳頭,雩雲搥著他結實得像石壁的胸膛。
霍地,他扣住她的手腕,令雩雲張大了眼眸,怔忡間,臉頰上傳來輕痛。
什麼?
這是……他……打了我!?
雩雲吃驚過度,腦海呈現一片空白,甚至也不太覺得痛,只是愕然並無法接受現實。
「我這是代楊恩公的手打您,希望您好好反省,大小姐。」
武明收回手,放開她,他知道這麼做是不可能會獲得她原諒的了,而他也抱著會被她恨上一輩子的決心說:「我說過好幾次了,這兒不是您能呼風喚雨的京城,在這軍營當中,您若再用以前當楊府大小姐的態度過日子,危害的將是您自身的安全,您懂不懂?」
雩雲的眼眸浮上一層水氣,她咬著下唇,下巴不住地抖動著,看得出在強忍著哭聲。
「第一點,方才在王大人的帳蓬中,您根本不必強出頭,使自己變成他懷恨的對象。」
武明從剛剛便一直在檢討,到底是誰把她寵壞的,答案很快就找到了……無疑的,他過去一直太順著她。
若是在軍營以外的地方,他可以讓她千步、萬步,甚至讓她騎在自己頭上稱女皇都無所謂,但在這個滿是男人、處處有危機的地方,他不能再任由她率性而為,那只會害了她。
「第二點,妳破壞一樣東西也就夠了,接著又破壞了好幾樣東西,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在戰場上更是窮寇莫追,逼急了狗也是會反過來咬人的,這妳難道沒學過嗎?」
雩雲鬆開抖顫的唇,從挨打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啪答」掉下一滴晶瑩的淚。「什麼嘛,你還不是……要不是我插口,現在得罪王副都監的人是你……你那時想破口大罵他,對不對?憑什麼你可以招人怨恨,我就不行?你說!」
「那當然是因為我有這能力應付他的任何明槍暗箭,可是妳卻無法保護好妳自己。」武明蹙眉回道。
「你又知道對方有什麼毒計?比力量你也許不怕任何人,但比陰險皎詐,你才比不過別人呢!妳這個大笨牛!」竟連她是為了誰才這麼做他都不懂?她真氣自己,幹麼還在這頭笨牛身上浪費時間。
「我無所謂,反正我早已抱著戰死沙場的準備回到這裡,敵人是誰都沒差。可是妳不一樣,楊恩公把妳托付給我,我豈能讓他的寶貝女兒有所損傷?」不解風情地,他頑固地說。
「好。是我多事、是我無聊、是我給你添麻煩了!」一甩頭,雩雲往門口走去。「我這就去外頭昭告所有的人我的身份,徵求一個看在我家財大氣粗、是名門豪邸的分上,願意接納我為妻的人。管他是張三還是王六,我立刻同那人回京城去,再也不礙你的眼,這總行了吧?」
一瞬間,武明懷疑這該不會又是她在試探自己吧?可是當他看到她臉頰上的淚珠時,情感已經衝出了理智,他一個箭步上前攔下她,並且抱住她說:「沒人要妳這麼做啊!」
「有。就是你逼我的!」
扁扁嘴,雩雲自暴自棄地在他懷中掙扎著。「一到軍營,就給我臉色看,我終於知道,以前你之所以對我百依百順,全都是看在我是爹的女兒的分上,和我楊雩雲根本無關。做女兒的還要和爹的亡魂計較你的忠心究竟放在誰身上,那我豈敢?我不需要你管了,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大小姐!」他急得吼叫,論口才,他實在辯不過她的。
雩雲停止掙扎,忿忿地抬頭瞪他。「幹麼?你又要給我來一巴掌嗎?剛剛右臉不夠你打,那我把左臉也給你打好了。瞧,兩邊一起紅才叫好看!」
真是……輸給了她……
他忘記了,傲氣的花兒是絕不會允許自己有垂下枝桿的一刻的。它寧可開在最艱險的山谷裡,孤芳自賞,也不願輕易讓人攀折,就是為了保有自己的那份傲氣。
她就像那冰心玉骨的花兒,要以世俗的禮法去束縛她,也只是會換來她的嗤之以鼻而已。
「別哭了。」他柔聲地說,以指尖輕拭她頰上的淚。
「假如不是真心的,就別對我好。」她吸一吸鼻子,抽噎地說。
「五郎對大小姐從來沒有假意。」他把自己的衣袖提供給她。
她老實不客氣,用他的袖子擤擤鼻涕,抬起紅通通的鼻頭說:「那你要怎麼跟我道歉?剛剛打了人家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