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冷玥
她躡手躡腳地走出睡房。從樓梯口往下望,金蓮和銀荷在大廳邊聊天邊縫小孩子的衣裳,相公在外頭的懸廊上看書,想從他眼皮底下溜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她下意識仍往外探。
這一探卻探出個天大的機會,相公書本擱在胸前,好像在躺椅上睡著了。霎時她欣喜若狂,輕手輕腳地就往隔壁的書齋走去,想從木梯溜下去。走了兩步又覺不妥,相公會不會只是裝睡,然後趁機把她逮個正著,再狠狠地臭罵一頓。
她回頭走至相公的身邊,低頭輕喚:"相公、相公,你睡著了嗎?"
靜待片刻不見回應,她心裡暗喜不已,但為避免他突然醒來,還是動點手腳比較安全,遂伸手點了他睡穴,然後大搖大擺地從木梯下樓去。
練衣紅從馬房牽出她的黑妞,翻身上馬便策馬往後山奔馳而去。
有大半年的時間天天都被相公盯得死緊,此刻的練衣紅猶如脫韁的野馬般,忘了自己即將臨盆,只覺得外頭的空氣分外新鮮,天空特別的藍。
奔馳一陣之後,練衣紅放緩速度,心想好久沒到後山的小水塘看看了,也許已經有小水鴨可以抓回去打打牙祭了。突地,她感到腹部一陣抽痛,本能地皺了皺眉,伸手朝腹部撫去,待撫上那大腹便便,倏忽間她想起了一件事,不由急聲道:"黑妞,我們掉頭回去,我好像快生了。"
黑色神駒似懂人語般,立刻一個掉頭往山寨方向跑回去。
馬上的練衣紅只覺腹痛一陣又一陣,心裡亦開始發急,甚至低頭對自己的肚子說話。
"兒子呀,你可別急著出來透氣,得撐著點呀,我可不想隨便找個草叢就把你生下來,會被你爹罵個狗血淋頭的。"
***
躺椅上的祁琳從睡夢中倏然驚醒。奇怪,他怎麼會這麼好睡,難道是……
祁琳盤膝而坐,閉目運功行一周天,再睜開眼睛時黑眸透射出惱怒的神芒。想不到一時的疏忽竟著了老婆的道。
他匆匆進房探看,果然不見練衣紅蹤影,樓下有金蓮和銀荷,她定然是從後面的木梯偷溜了!思畢,匆匆下樓。
正在縫好的童衣上繡個保平安的字的金蓮,聽見腳步聲不由轉首察看,待見姑爺神色倉皇便問:"姑爺,怎麼了?"
"衣紅趁我睡著的時候偷溜出去了。"祈琳說。
"什麼!"銀荷忍不住驚呼了起來。"小姐快生了耶,還這麼胡來。"
豈止是胡來而已,簡直是拿自己和未出世孩子的命開玩笑!祁琳憂心不已,卻只能鎮定心神,冷靜地說:"我們出去找找。"
"是。"金蓮和銀荷暫且放下手邊的事,跟隨著祁琳欲出外尋找。
當三人才踏出雙月樓,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轉眼間已來到三人面前,馬背上之人赫然是練衣紅。
焦急又腹痛陣陣的練衣紅,硬撐著回到雙月樓,看見三人適時迎了出來,便開口急呼:"相公,我……我肚子好痛,好像快生了。"說完一鬆懈便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祁琳疾步上前將她接個正著,萬萬沒想到妻子臨盆在即,還跑去騎馬。見她滿頭大汗,也沒心思罵她了,轉首吩咐道:"金
蓮、銀荷,快去準備。"
"是。"兩侍女領命各自行事。
祁琳抱著練衣紅快步走向客房,邊鎮定地柔聲安撫。"別擔心,慢慢呼吸,沒事的。"
被相公抱在懷裡,耳聽他溫柔的話語,練衣紅慌急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一會兒,兩名中年婦女相偕而來,匆匆進入客房,祁琳隨即退了出來,接著銀荷領著三名丫頭,提著熱水,拿著木盆魚貫走進客房。
未久,金蓮也帶著提藥箱的羊大夫匆匆而來,金蓮進入房間便將房門關起,羊大夫則與祁琳一同在大廳裡候著。
羊大夫微喘著氣問:"怎麼回事,應該沒這麼快呀。"
祁琳只好把事情說了一遍。
羊大夫聽了只能搖頭歎氣。"寨主就是這麼愛亂來。"語畢卻滿心佩服第一次當爹的姑爺,竟能安排又處置得如此妥當、迅速。
客房裡,傳來婦人的話語。"寨主,大口吸氣,要用力點。"
祁琳幾乎沒聽到老婆的痛呼聲,一顆心不由忐忑了起來,默然片刻,深吸口氣說:"羊大夫,如果有個萬一,我要衣紅。"
祁琳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若情況不樂觀,他願捨棄孩子保住妻子!羊大夫可感受到他對妻子的重視勝過其它,遂說:"老夫一定會盡力而為的,請姑爺放心。"
祁琳正待再說什麼,裡頭卻傳來哇哇的兒啼聲。
這——未免也太快了吧。祁琳不禁轉首看向羊大夫,而羊大夫亦一臉驚奇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咿呀一聲房門被打開來,金蓮當門面立,掩不住滿臉的喜悅。
"恭喜姑爺,是個小少爺。"
無論是弄璋或弄瓦,祁琳都一樣高興,但他更在乎妻子的狀況,便問:"衣紅呢?"
金蓮笑答:"小姐很好。"話落便讓開,比個請進的手勢。
祁琳進房看見山寨的兩位產婆正在幫孩子洗澡,孩子的哭聲很響亮呢,妻子則躺在床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祁琳上前順手接過銀荷擰乾的面巾,坐至床緣輕柔地幫妻子拭去滿頭的汗水,綻開溫煦迷人的笑容。"很累吧。"
哪知,練衣紅卻笑著說:"不會啊,就像肚子疼上茅廁一樣,給它這麼一用力——就出來啦。"
祁琳差點從床上跌了下來。聽她的語氣,好像他們的兒子就是那一"坨"般。老婆雖然粗俗了點,這也是她可愛和與眾不同的地方,遂笑著說:"雖然你說得簡單,不過還是辛苦你了,謝謝。"
練衣紅心口滿是暖暖的感覺。相公真是個溫柔的好丈夫,口拙的她只能衝著他直笑。
一會兒,產婆將嬰兒包上布巾送至練衣紅的身邊,然後示意大家該退到外面去了。
房門被悄悄地掩上,只剩下練衣紅和祁琳以及剛出生的小嬰兒,練衣紅偏首看著哭聲漸止的兒子,自然流露出母親的慈愛神韻。
"咱們的兒子長得好可愛哦,好像你呢。"
是心理作用吧,剛出生的小嬰兒五官還皺成一團,哪看得出像誰呢,但祁琳仍附和著說:"是啊,不過我長得比較像我的母親,不怎麼像我的父親。"
"咦?"練衣紅聽了頗感驚訝,似不解又疑惑地問:"為什麼?不是兒子像父親,女兒像母親嗎?像我就長得很像我娘呀。"
祁琳微笑說:"總有些例外啊,有些女兒就長得像父親。"
"這樣啊。"練衣紅忍不住偏臉盯著兒子直瞧,似想看出兒子究竟是像她還是像相公。
祁琳只覺得老婆的神情可愛極了,情不自禁低頭輕啄她臉頰,笑說:"別在意這個,不管像你還是像我,都是我們的兒子呀。"
練衣紅聞言,綻開釋懷的笑容。"是啊,是我們的兒子呀。"私心裡她還是希望兒子能長得像她所深愛的相公。
***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間又是個秋高氣爽的季節。
午後金燦的陽光從葉縫中撒落,祁琳在懸廊上鋪著厚布毯,身邊擱著攤開的書本和一盤點心,看著快滿週歲、已學會走路的兒子練雲龍,玩膩了手邊的木雕和小球,正試著站起朝他走來。
"爹——"練雲龍踩著尚不穩的步伐走來,不意卻在他面前跌了一跤,他沒哭,只是抬起小臉露出嬌憨的笑容,再次爬起,向前走了兩步撲進他懷裡。
祁琳將兒子接個正著擁進懷裡,鼻端嗅到自兒子身上散發的乳臭味,笑問:"你想做什麼?"
練雲龍咧嘴而笑,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指向那盤點心。
原來小傢伙嘴饞了。祁琳取來一塊糕點遞予他。兒子雖長得像他,但個性卻像極了練衣紅,跌跤了甚少放聲大哭,總是自個兒爬起。
練衣紅自坐完月子後,便一刻也靜不住地四處跑,一會兒下山去練家莊看看走走,一會兒又去巡視在各城鎮所開設的銀樓和賭莊。今年莊稼大豐收,所以決定要加開糧店和酒樓,她就算不懂也喜歡跑去湊熱鬧,常常一去就是十天半個月,老把他們父子撇在山上。
雖然練衣紅總要他也跟著下山去看看田莊和所開設的店舖,但他依然有所顧忌;就算千千萬萬的人都無人識得他,只要被其中一人認出,那後果就難以收拾了。所以儘管練衣紅對他抱怨,也只能以喜歡山居歲月為借口回絕她,無法對練衣紅坦言真相。
十天前,練衣紅帶著銀荷和幾個屬下,出遠門到揚州去喝一位父執輩故交的孫子的滿月酒,要過幾天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