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這樣啊……」他又搔搔頭,熱心地提供意見,「還有其他的東西啊,虎頭鞋、紅兜兒、小衣小衫,你瞧上眼的,我全數大折扣,要不,那小襖衣……唉,算你一弔錢吧。」
「不了,不用的,謝謝你。」受監視的束縛感不減反增,卿鴻對老闆歉然說完,朝那些小娃衣鞋眷戀地望了最後一眼,才匆匆地舉步離去。
「小娘子、小娘子——價錢方面還能商量嘛!」老闆追了去,站在店舖前頭引領張望,心中滿是惋惜,喃喃自語:「哪兒來的美娘子?又高雅又溫和,唉,若能討來當媳婦,真是前輩子燒了好香了……」逕自咕噥,他低頭回身卻差些嚇出一褲子尿。
「大爺,您、您需要些什麼?咱們這兒……小娃兒的衣鞋應有盡有。」驚魂未定,他拍著胸口望住那個無聲無息站在自己身後的男子。
容韜的心情十分激動,雙目仍貪婪地鎖住卿鴻離去的背影。她又瘦又小,卻懷著他的孩子,這段日子她身子定是很辛苦。終於他找到了她,再也不能放手了,他會想盡辦法乞求她的原諒,即便是要千刀萬剮、萬箭穿心,他都不會猶豫,只要她不氣不恨、不再傷心也不再流淚。
「大爺。」那老闆又喚了一聲,狐疑盯著他。
容韜調回視線,簡單丟下話,「方纔那小娘子摸過、看過的東西,我都要。」
「啊?!」他的嘴大得可以飛進一隻小鳥。
「點齊之後我會派人來取。」說完,容韜在桌面放下一錠銀子。
「當然、當然,馬上為您辦。」老闆眉開眼笑,迭聲喊。
容韜不再理會,追出幾步,瞧見卿鴻正往泊船方向去,他若貿然出現,不知將引起她如何的反應?暗自推敲,他迅速作出決定,使出輕功飛快朝船隻奔去,他得趕在卿鴻前頭到達,希望夠時間來部署一切。
???
甫上甲板,卿鴻便讓趙蝶飛攔住。
「你上哪兒去啦?有身孕還胡亂跑,存心嚇人嘛!」趙蝶飛拉拉她的小手,口氣是擔憂而責難的,還有某些說不上來的詭譎。
卿鴻壓下心中的困惑,微微笑道:「我買了糖炒栗子和幾張餅,就在岸邊的市集,很近的,我沒有跑遠。喔,對了!」她繼而想起,「替容燦診病的大夫呢?你帶他來了嗎?!燦提到那人是他的結拜五弟。」
「呃……他嘛……」趙蝶飛一怔,美目溜轉,隨即說:「有些事耽擱了,還在半途上。」唉唉,想她趙蝶飛說過多少說話,哪次不是騙死人不償命?可望住卿鴻那對誠摯而信任的水瞳,短短一句話竟教她的心連跳三大下,虛得很。
說來說去這筆爛帳得賴在韜身上,她出來擋在這兒,不就是屈就在他的「淫威」之下,不僅自己,連親親五哥和燦也被拖下水了,唉唉……
「是嗎?」卿鴻秀眉輕皺,「可是,燦的病得盡早就醫呵。」
「他再幾日就抵達,反正燦的毒漫至全身,最糟就這樣了。」
「啊?」卿鴻真的糊塗了。
「呃,不是啦。」趙蝶飛小心笑著,連忙改詞,「我是說,燦中的毒不尋常,目前除了等待,我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這倒是。」接著,卿鴻振作起來,揚了揚手中的東西,「燦愛不愛吃栗子?我買了好多呢!你也進來吃啊。」然後,她步近船艙。
能幫的就這樣子了。趙蝶飛找不出理由攔人,重重歎息,緊跟了上來。
「燦,我們來下棋——」卿鴻話陡地梗在喉頭,才推開門板踏進,一室的氣流全改變了,她不懂心臟為何狂跳如擂鼓,幽暗光線中,她瞪住床上的容燦,一樣慘白死灰的病色,一樣的服飾束髮,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卿鴻的臉色幾乎同他一般蒼白,有些搖搖欲墜。
見卿鴻那模樣,床上的男子——容韜,恨不得衝去將她抱在懷中,只因趙蝶飛以眼神警告,他才握緊拳捺下性子。
一瞬也不瞬地看住朝思暮想的人兒和她微隆的腹部,熱流在心頭翻滾,容韜很激動,很憐惜,很心痛,逼不得已,他只能用盡全力掩蓋澎湃的感情,深吸一口氣,他刻意學著容燦的口氣說話。
「你的很快回來還真久,挺個肚子還不安分。」快手快腳將容燦和李星魂「請」到另外的船上,為了不露出馬腳,容韜還詳細問了容燦和卿鴻的對話。
每個人都愛管她的肚子。卿鴻想放鬆心情笑一笑,心依舊沒法平靜。她安慰自己一定是光線不足,再加上猛地一看,才將容燦錯認為那個人。
「我……栗子,糖炒的……我剝給你吃。」她有些驚魂未定,下意識不敢靠近床邊,回頭對著趙蝶飛,語氣幾近哀求。「你別走,有栗子和餅呢,一起來吃。」
這回,換容韜給趙蝶飛警告的眼神,凌厲無比,她再瞭解不過了,若還賴下去,容韜新仇舊恨齊發,連親親五哥也保不住她。
「七姑娘!」不知哪個手下,喊得正得時。
「在這兒!」趙蝶飛朝外揚聲,無奈聳了聳肩,「唉,我還有得忙呢,油蔥餅記得幫我留一張,外加十顆糖炒栗子,就這樣啦!」說完,她旋身出去。
迷亂又昏沉的感覺,不該如此的,她僅僅上了岸邊一趟,能有什麼變化?
卿鴻嚥了嚥口水,努力要平復那莫名其妙的緊張情緒。
「你不是要陪我下棋?發什麼愣?快擺棋盤啊。」
「啊?!」卿鴻驀地回神,「對、對,我們下棋。」她匆匆取來棋子棋盤,沒什麼勇氣接觸面前男子的目光,一徑垂首斂眉,覺得室內的氣氛愈發緊迫。
那一夜、那一席話,他讓她嘗盡苦痛,如今滿腔懊悔,容韜不知該如何乞求她的寬恕。腦中浮現高猷對他說的話,那是首次高猷不顧主僕分界,以嚴厲的口吻對他批判。
無論何時,夫人對你絕對信任,可一有危機你首先質疑的卻是她,對兄弟下屬,你講信重義;對夫人,你是寡情之人。
容韜汗涔涔了。
思及初遇在城南大街,她翠衣清雅的模樣,無預警下倩影已駐入心房。身著吉服的羞澀,纏綿歡愛時狂亂又奪人心魄的神態;然後是她為了護他,冷靜面對惡局的聰敏果斷,接著是自己病得一塌糊塗,她凝視他時,眉梢眼角濃得難以化去的憂鬱和關懷……他深刻將她烙印在心,是感情下得太猛太重,他害怕了,質疑自己也質疑卿鴻,對她,絕非寡情。
「我要吃栗子。」他目光流露出過多的感情,連自己也未察覺。
「好。」卿鴻應聲,剝了顆碩大的栗子,遲疑地遞了過去。那顆圓栗在她軟白掌中躺著,瞧起來好吃得不得了。「趁熱,你快吃。」她的目光仍舊閃爍,沒敢正大光明地瞧他的臉。
她原能輕易區分他和燦,卻教整個情況弄混了,理不出頭緒。容韜心好痛好恨,痛是為她,恨是自己,款款柔情在胸臆間擴散、再擴散、不停地擴散……
然後,說得難聽些,狗改不了吃屎,他又有了「卑鄙」的想法。
明明伸手過去接那顆栗子,他忽地氣虛咳嗽外加呻吟,接著就重心不穩地跌下床來。當下,卿鴻嚇得什麼也顧不得了,打翻擺好的棋盤,丟開剝好的栗子,驚叫一聲,衝向前去攬住他的頭。
兩個人好近,兩對眼深深相凝,呼吸相互交迫。
「韜……」那句不該出口的話硬是呼喚出來。
下一瞬,卿鴻察覺自己做了什麼,熱流往眼眶聚集,說好不再為他哭泣,這一刻她維持不住誓言,心痛得無以復加,就要將她奮力營造的假面具撕裂。
猛地,她拋下容韜,又急又慌地衝出了船艙。
「卿兒……」到底嚇著了她,喃著那名兒,容韜重重歎息。
方纔那刻,他衝動得想表明一切,但卿鴻驚弓之鳥的模樣將他震住了,沒料及她竟怕他怕至這種程度,容韜的心整個擰緊,既沉又重。
不能放棄的,他要一步一步接近,找到最適當的時機才能表白,繼而乞求她的原諒,到那時,要殺要剮,他悉聽尊便。
他不放棄,絕不!
第十章卿卿我心
卿鴻簡直羞愧得無地自容,不懂為何會如此失態。
船停泊在此已過兩日,但自上回忘情地喊出容韜的名字後,這段時間她幾乎不敢再見船艙裡的病人,往往在甲板上一待便是一整日。
而容韜在船艙中如同困獸,終於意識到自己是作繭自縛,他發瘋地想將卿鴻強行拖進來,江水這麼凍,風好冷好寒,她身子如紙糊的一般,還懷著孩子,卻避著溫暖的船艙唯恐不及,追究起來,癥結全在他身上。
他想法子想得快扯光自己的頭髮,拜託趙蝶飛出動也無收穫,然後心一橫,不再瞻前顧後,她真不進來,他就親自抱她進來,拆穿便拆穿吧!反正卿鴻在他的懷抱中,她會生氣,會憤恨,卻絕對逃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