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自己的眼睛?」珍珠喉間哽著氣,又硬又酸,直衝進眼眶和鼻間。她盡量使聲音清晰,卻無比艱難費力,「你根本瞎了,連心也是,看不見也感受不到,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物。」
「別把話題扯遠了。」他嚴厲的說,雙手像抓小雞一般,緊握著她的胳臂。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咬牙切齒的說:「你偽裝得很賣力,連貞潔都視為工具。這裡到底潛伏著多少殿下的子民?告訴我,都坦白告訴我。」
「你要我說什麼?」愛,該是釀著甜的,為何卻苦澀得令人難以吞嚥?眼淚在珍珠的眼眶中打轉,她的身子開始顫抖,不能克制的顫抖。「說你該說的。」他的聲音冰冰冷冷。「我愛你。」珍珠不知能說什麼,唯有這三個字,是她親身嘗盡苦痛,能坦然無懼的說與他知。迅速的,聶濤的臉轉成蒼白。他陰冷而痛楚的瞪著她,眸中的不信任與懷疑清晰可見。淚水緩緩沿著面頰滾落下來,珍珠沒去擦拭它,任淚水奔洩。淚光裡,帶著悲哀和委屈,她再次低語:「我愛你。」「不要這樣說!不准講這三個字!」聶濤驟然咆哮,雙手猛搖著她,搖得珍珠無法說出一句話,只覺得世界在眼前完完全全碎成粉末。他把她推倒在床上,深惡痛絕的看著她,胸口起起伏伏,奮力的喘著氣,似乎被珍珠那句話搞得心神大亂。「你侵奪我,又負了我的愛,我們這樣算什麼?你怎能負了我的愛?怎能……」珍珠伏倒在床上,任長髮散了一臉,邊流著淚,仍哽咽地指控。他背棄了自己的感情,負盡她的愛?不知為何,聶濤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他用力甩甩頭,將那份擾亂心神的感覺狠狠拋開。這時,敲門聲適時響起。「進來。」聶濤清清喉嚨,簡潔的命令。房門打開,兩名手下立於門口。「長老,幫主已由香港趕來,現在已同各司長老在大廳會聚。」「帶她過去。」他無情的下令,看著手下把床上的人兒架了起來。珍珠頭昏昏的,一點也不想反抗。大廳裡聚集了不少人,他們將她往前一推,珍珠站立不穩,坐倒在地毯上。有人遞來一條熱毛巾,珍珠抬起頭,是金嬸。她慈愛的眼裡,帶著難以言喻的憂慮。「昨日,動刀了?」長沙發上,一名五十多歲的男子眼神銳利的望著聶濤。他著中式的長袍馬褂,鬍鬚修剪得整齊,散發著溫文又精明的氣勢。聶濤趨步向前。「情非得已。對方覬覦洪幫在東日本的市場,最近又縱容手下在北海道的洪幫地盤滋事,昨日的談判,他們早伏下殺手。」「愈來愈不講規矩!」男子使力在扶把上一拍,不但震裂了原木把手,更震懼人心。他轉動在拇指上的扳指,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這次洪幫和武山運合會的衝突大舉見報,必定引起台灣當地警方的注意。不過這點還好,比較棘手的是台灣北、中、南三區的幫派角頭反應如何?」
「這次談判,聶濤沒處理好。」「不!」他更正聶濤的話,溫和的說:「你做得很好,判斷得很正確。有時,是麻煩自動送上門。他人既然已爬到咱們頭上,就該打!」接著,他目光一轉,精利的打量著珍珠,嘴巴仍繼續同聶濤說話,「前些時候,你說捉到武山連合會的情報頭子,但又搜不出證據,才遲遲未向總堂回覆。這名女子,就是你口中的『殿下』?」
我沒有背叛你,我不是殿下,不是不是不是…珍珠的辯解那麼淒楚真切,猶在他耳際迴盪盤桓。聶禱竟覺心抽搐著,他臉上閃過一陣痙攣,努力控制著,排拒那份全然陌生的不適。呼出一口氣,他簡短地吐出一個單音:「是。」「她也承認她是?」幫主追問。「沒有。」珍珠自己回答。這些人竟然像審囚犯般的對待她,一開始她就被貼上有罪的標籤,誰會聽她辯白?她抬頭看了聶濤一眼,他的側面冷漠剛毅,目光直視著前方。這時,她突然領會到他的感情是多麼的稀薄,就算有,也盡付給了這個幫會。而她給他的是太強、太烈的情感,他沒有能力負擔。
曾經,她發了宏願、要一口一口吞食掉他的心、侵佔他的思想,要他擺脫過往不快的陰影,同她共度一生。想來是她太奢求——她不想哭,可是眼淚偏和她作對。她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一字字清楚的道:「你們一個一個聽清楚,我不是殿下,我不是!」「哎喲,晶片都找到了,再加上你和武山連合會的人接頭的照片,證據確鑿,你還不承認?」蕭瑤在一旁嘲諷的說。「多嘴。」金嬸斜睨了蕭瑤一眼,對她火上加油的搬弄感到不悅。此時,兩名手下將珍珠的背包和照片呈了上來,幫主看了會兒,又看向珍珠。這一生,他閱人無數,面前這個女孩青春而可愛,大膽中又帶有英氣,但流連在她眉稍眼底的,是鬱鬱的煩躁和忿忿的哀戚。這女孩,藏不住心思呵!他瞧了聶濤一眼,心中霎時明自了。「我看,」他沉吟片刻,「濤,這陣子風頭緊,你先避一避,幫內的事暫時別管。至於這位小姐,先由傅老兒看管吧。」「是。」傅老兒領命。他便是當日公審凌揚,負責宣讀罪責的銀髮老者…「我不走!」聶濤陡然喊出。這一叫,讓幫主挑高了眉。他顯然是誤解了幫主的意思,「看管」。只是要傅老兒「看」緊她、「管」住她,和「刑求」尚有一大段距離,但他以為幫主是打算從她身上探得蛛絲馬跡。而對於那些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求手段,身為執法長老的地,太清楚也太瞭解了。
思及此,他的心整個扭成一團,不舒服的感覺正加速的擴張,翻湧如潮。他略帶倉皇的望向珍珠,她低垂著首,長髮披散而下,竟有一番楚楚可憐的味道。
他很想對她說些什麼,卻理不清楚頭緒。他向來果敢,知道自己要什麼、做什麼,可是面對這女孩,他卻變得怯懦而舉棋不定。我愛你!你怎能負我?怎能?她如鋼似鐵的吶喊訪若細小的釘,扎入他大腦每一處,讓他疼痛、清醒,猛烈的推擠他的心去面對那番示愛的言語。愛是什麼?愛的感覺會是如何?他額上與背脊的汗珠潸潸而落。驀然,他往前幾步,當著眾人之前,他單膝觸地,直挺的跪下,目光依舊傲氣自負,坦然無所畏懼。「濤,」幫主兩道眉挑得更高,緩聲問:「你在想什麼?。」「聶濤有一事相求。」他側頭瞧了珍珠一眼,發覺她也看向自己,眼眸之中藏了好多東西。這個眼睛會說話的女孩啊!聶濤歎了口氣,這一戰,自己竟一敗塗地。「你想怎樣?」幫主站起身來,雙手負在身後。他其實已料得幾分,卻要聶濤更詳細的表明。各司長老見狀,也紛紛離了座位,一群人將聶濤與珍珠圍起,四周的氣氛說不出的沉重,像拉滿弓的弦,又緊又繃。聶濤環視在場的幫眾,最後視線定定的落在幫主身上。他開了口,音調裡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我,聶濤,洪幫執法長老,冀望幫主與幫內兄弟應允,聶濤辜負了各位,沒有資格繼續擔任原職。今日,我願受幫規三刀六洞刑罰,無怨不悔。」
「你以三刀六洞,求什麼?」幫主冷冷的問。「求兄弟們放她自由離去,不傷她毫髮。」說話時,他的眼神又同珍珠的眼神交纏。「濤!你忘了你師父的前車之鑒?」「不能忘,不敢忘。」幫主冷哼一聲,又嚴厲的問:「既然不能忘、不敢忘。為何又作出這等決定?」聶濤靜默下來,無法回答。他違心底的感情都理不清,要他如何回話?「很好,很好!」幫主扯動著嘴角,說著反話,精光陡現的兩眼似利刃般,不留情的射向聶濤。「幫規便是幫規,我當然應允你的要求,但是,我無法諒解!濤,你讓我失望了。」他語重心長,臉上佈滿不豫之色。「今天,眾弟兄放她走,你所承諾付出的代價在哪裡?」
「現在兌現。」聶濤撩起左腳褲管,拔出暗藏靴子裡的短刀。他的舉動嚇著了珍珠,原先混亂的情況,在他拔出刀來的那一刻,完全得到了解釋。她顧不得一切,撲上前按住他拿短刀的手臂,「你是什麼意思?為了一個你們加諸在我身上莫須有的指控,你打算刺幾個洞換取我的自由?簡直可笑!」
聶濤沒理會她,抬頭環顧週遭的兄弟,當年師父護衛那名女子,對幫內眾人狠下殺手的情景,一幕又一幕在腦海浮現。他的身體驟然灌入一道冷流,覺得自己彷彿碰觸到師父那時的心境。